到底是盤踞西南的大寨, 二十餘人有條不紊地看住拓跋晟等人、在礦道各處輪班佈防、又連恐帶嚇地鎮住了那幫拿錢幹活的礦工,黎明時分還打跑了試圖闖進來的虎牙寨衆,有驚無險。
翌日清晨, 薛鋮重整行囊, 很快帶着溯辭折道北去西境。魏狄看着二人不斷遠去的身影,又回頭看了看忙碌的燕雲寨衆,不知爲何突然生出一種羊入虎口的悲涼之感。
徐冉安排好採礦的工作後, 捏着肩朝魏狄走來,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道“魏大人, 我又不會吃了你,把這視死如歸的表情收一收,該幹活了。”
“什麼活”魏狄狐疑。
徐冉露出一口白牙,道“咱們總不能兩眼一蒙就這麼去蒼城, 總得在他們嘴裏撬出點東西。”說着揚了揚頭,示意魏狄和她走。
二人前後走在礦道中,待走到關押拓跋晟等人的房間附近, 徐冉側過臉,陰測測地說“魏大人隨薛將軍南征北戰見多識廣,可曾見識過南境巫族處置逼供的法子”
“不曾。”
“巫族擅蠱, 他們會給人喂一種蠱,剛喫下去的時候沒什麼,半個時辰後發作,起初奇癢難忍, 然後慢慢從五臟六腑裏透出撕心裂肺的疼來。要足足疼上二十四個時辰,人才會嚥氣。更妙的是,只要人還尚存一息,服下解藥後這蠱立解。”
看了眼魏狄眉頭緊皺的模樣,徐冉搓了搓手,補充道“正巧的是,早年我認識一位巫族的姑娘,她曾送了我一些還沒用上。”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恰能讓房內拓跋晟等人聽見,而魏狄也明白過來她的用意,微微挑了挑眉。徐冉這才轉過臉,斂去面上的笑容,肅色推門而入,不出意料地對上了滿屋驚懼的目光。
帶房門重新關上後,礦道中安靜了一瞬,很快傳出一聲慘呼。
這廂徐冉魏狄正忙着審訊,那邊薛鋮帶着溯辭一路北上,趕往西境商道入口梵城。
從此地到梵城雖不遠,卻也要近兩日的腳程,待二人風塵僕僕抵達城中,頭一件事便是尋了家客棧,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
滿身疲憊一掃而空,溯辭在浴桶裏十分舒暢地吐了口氣,貪戀這水的溫暖與柔滑,索性靠在桶壁閉目養神起來,直到薛鋮收拾完來尋她,這才戀戀不捨地爬出來穿衣,一面擦着頭髮一面去給薛鋮開門。
“怎麼這麼快”溯辭鼓起嘴,微微抱怨道。
屋內暖融融的,薛鋮低眸看着她紅撲撲的臉頰,笑道“這都多久了,也不怕水涼。”
“纔不會,我提前多備了一大壺熱水。”溯辭得意洋洋地仰起臉,“機智如我。”
“瞧把你能的。”薛鋮沒忍住伸手蹭了蹭她柔軟的臉頰,眼裏盡是笑意。
此刻她一頭長髮完全披散下來,有幾縷溼漉漉的還粘在頸側,肩背的衣衫也被水漬浸溼,隱約可見底下細膩的肌膚。薛鋮拿過她手上的棉布替她輕輕擦拭着長髮,撩起後背如瀑的青絲後,目光自然而然被這若隱若現的春光吸引過去,也看見了隱在薄衫後那一塊猙獰的傷疤。
薛鋮伸手觸上濡溼的衣衫,在那道傷疤上輕輕撫過,有些歉疚地嘆道“京城諸事煩雜,都沒來得及帶你去刺鳳羽。”
“那等到西南你再補給我嘛。”溯辭端起桌上的茶杯淺抿一口,道“然後作爲補償,再給我添件新衣裳”
此行輕裝從簡,只怕到西南後該置辦的東西還有許多。
薛鋮俯身在她頸側輕輕一吻,問“之前娘給你挑的那身如何”
“可別”溯辭連連搖頭,“那太貴重了,又麻煩,穿上可不自在,添件穿着舒服的就成。”
“行,依你。”薛鋮點頭,卻又想起了什麼,隨後悶聲笑道“不過有另一件麻煩又貴重的,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啊”溯辭狐疑地側過臉睨他,“哪件”
“中原新嫁娘的鳳冠霞帔可不是那麼容易穿的,等到來日正式冊封還得穿一回禮服,都不比你上回穿的簡單。”
“就沒有簡單點的麼”溯辭垮下眉梢。
“沒有,你挑的夫君就不是個能簡單的。”薛鋮將她的長髮盡數裹入棉布中,毫不猶豫地掐滅她星點的幻想。
溯辭嘆了口氣,認命地點點頭。
否則還能如何自己撩的,再難也得走下去。
等長髮半乾,薛鋮丟開那條潮溼的棉布,伸手把溯辭撈進懷裏,藉着方纔的話頭問“從這兒到雲浮宮還有多久”
“這裏離雲浮可遠着呢。”溯辭順勢在他腿上坐下,攬着他的脖子道“不過嬤嬤未必在雲浮,這個時候部落裏祭祀的事很多,嬤嬤指不定在哪個部落給首領祈福呢,一會去城裏找葉赫蘭問一問就知道了。”
“我上回不是說了麼。”溯辭笑眯眯地說“你先得給你心愛的姑娘唱個歌或者跳個舞”
“這個再議。”薛鋮及時截住了她的話頭,“有什麼必須帶給嬤嬤的東西麼”
“有王爺王妃的書信和信物就夠了,雲浮的規矩不多,只要兩情相悅,沒什麼不行的。”溯辭又把話題拐了回來,問“將軍打算什麼時候給我唱個歌呀”
薛鋮頓時沉默下來,在她熱切的注視下,半晌後才小聲說“等等成親那日。”
“嘁。”溯辭撇嘴“這還藏着掖着的,我又不會嫌棄你唱得不好聽、跳的不好看。”
薛鋮深深看她一眼,大概知道她興頭起了,不達目的決不會忘,於是心裏默默把“找個人現學一段”這事提上了日程。
二人又膩了一會兒,待溯辭頭髮乾透,隨手綰了個髮髻,穿好衣裳,便和薛鋮一道出門去找葉赫蘭。
雲浮宮對於中原而言或許神祕,但在西境勢力卻遍及每個角落,即使是梵城也有從商的雲浮宮人。葉赫蘭便是其中之一。
葉赫蘭在梵城開了一間不大不小的酒館,看着是尋常營生,實際上也在爲雲浮收集各路重要的消息,尤其是西境各部落與中原的聯繫。她紮根梵城十數年,手底的消息網四通八達,自然也有關於雲浮內的消息。
當溯辭一頭扎進小酒館時,葉赫蘭第一時間便看到了那張如花的笑靨,頓時放下手裏的活計,快步上前給了溯辭一個大大的擁抱,驚道“你怎麼來了”
“這麼久不見當然是來看看你。”溯辭笑眯眯地牽了她的手,道“順帶再向你打聽點事。”
“這兩句話怕是要反過來說吧。”葉赫蘭滿眼笑意地嗔了她一眼,隨後擡眸看向溯辭身後的薛鋮,一雙狹長的眼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意味深長地對溯辭道“喲,你心心念念這麼多年的小公子終於找到了”
薛鋮聞言眉梢一挑,略帶疑惑地掃向溯辭。溯辭頓時背後一毛,手指不露痕跡地捏了捏葉赫蘭的虎口,揹着薛鋮衝她比了個別說這事的嘴型,打着哈哈把這話快速揭過。拉着葉赫蘭跑去角落,低聲道“你知道嬤嬤現在在哪麼”
葉赫蘭的目光仍舊停留在慢步走來的薛鋮身上,聞言睨了眼溯辭,道“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不能說”溯辭頓時瞪大了眼,十分心虛地回頭瞥了眼薛鋮,見他走近,立即清了清嗓子,問“蘭姐姐,你就告訴我嬤嬤在哪吧,我真有事找她。”
葉赫蘭屈指彈了彈她的腦門,道“嬤嬤最近應該在風城給新添的小公主卜卦呢。你這一聲不吭消失了這麼久,現在去找她,鐵定削你一頓”
溯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笑道“事出緊急,我也是來不及才先斬後奏,這不就回來給嬤嬤請罪麼。”
“請罪怕是給嬤嬤遞喜酒的吧。”葉赫蘭衝她一挑眉毛,低聲道“你的小公子看你的眼神可和別人不一樣喲,你蘭姐姐的眼睛亮着呢。”
溯辭一吐舌尖,臉頰浮上淡淡的紅暈。
薛鋮站在她們身後三步外,目光若有所思地凝在溯辭身上。
溯辭和葉赫蘭又閒聊幾句,不多時便告辭離去,臨走時葉赫蘭還拉了她的手,把腰上的一塊玉塞她手中,道“你這匆匆忙忙的我也來不及給你備什麼賀禮,收着這塊玉吧,回頭的喜酒可不許落了我這杯”
“定少不了蘭姐姐這杯。”溯辭並不推辭,收了玉佩笑嘻嘻地說“到時候我給蘭姐姐備你最愛喝葡萄酒,拿大長老那個水晶杯給你裝。”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一言爲定”
待離開酒館,溯辭心情甚好。
風城離此地不遠,三兩日便可抵達,即將見到親人的喜悅和薛鋮親自來提親羞赧讓她暫時忽略了一路沉默、眼神複雜的薛鋮,自顧自地在街上喫喫逛逛,興奮異常。
但薛鋮卻盯着溯辭連蹦帶跳的身影,腦子裏的那個疑惑越團越大。
最後等他們返回客棧,溯辭蹦躂着入屋就要去拿水喝的時候,薛鋮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壓在門上,俯身湊近她的臉,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問“你心心念唸的小公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