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馬鬧,第一次問這句話時,只有五歲。
如今長大後翻照片,才發現自己那時長得細胳膊細腿,臉還有點虛胖。
我的故事另有一種開始。
那天,當五歲的我站在幼兒園睡牀上,聲嘶力竭地對白萱萱吼出上面那個問題時,坐在遠處啃西瓜的女老師明顯不高興了。
我猜老師並不知道,白萱萱剛剛逼我聽了一個多麼爛的鬼故事。
“看嘍,這是我爸爸出差時,從英國給我帶的十字架。十字架只有外國纔有的。帶上這個就再也不怕鬼了。”
白萱萱說話的時候,總喜歡笑,她一笑就會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這些特徵都讓她很具有迷惑性。
關於白萱萱的事情,我還有一些要補充的地方。
雖然我們性別都是:女。但我從小就覺得,自己是和她不屬於同一個物種的雌性。因爲除了性別,我們幾乎沒什麼共同點。
當然,我可以非常坦率地承認,她就是那種從小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她自己肯定也對此心知肚明。
美且自知的白萱萱身上有不少漂亮女孩的通病。很不巧,她媽和我媽又是大學時的好朋友,友情延續至今,這意味我從小就得受她那些臭毛病。
“昨天是鬼節,我晚上遇到一個穿紅的女人,頭髮也是紅,特長,我一看就知道是鬼嘛。她撲我的時候多虧有這個十字架!要不然我就死了!”
小朋友們紛紛用手捂住眼睛,發出興奮的叫聲。
“那一定很貴吧!”,一個滿臉雀斑的西瓜頭緊張地咬着指甲問。
“也還好啦,因爲我是外國的公主呀。”白萱萱甜甜的說,真是一點都不害臊。
我的牀就緊挨着白萱萱。聽到這我翻了個身,從褲兜裏掏出一疊午睡前從隔壁班幾個男孩手裏贏來拍拍卡,打算細細數數,瞧瞧成色。
正翻到一張鐳射典藏版皮卡丘時,耳邊響起一聲尖銳的怪叫。
“啊!小黑!你的髒手別亂摸,摸壞寶物,賣了你家那些破爛都賠不起!小垃圾!”
那個叫小黑的男孩觸電一樣抽回了手。
白萱萱旁幾個女孩跟着附和了幾句,小黑便縮到人羣后。一臉尷尬,勉強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
“你們猜這個項鍊要多少錢?”白萱萱拎起項鍊,故意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我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讓白萱萱一邊玩去,卻瞥到小黑正盯着自己的手發呆。
小黑姓黑,因爲家裏開的廢品回收站設在菜市場最顯眼的位置—“黑氏回收”。
小黑長了兩條很有氣勢的粗眉,與他蒼白的膚色及其不相稱,他本人是矮又瘦的,那眉毛顯得更突兀了。
在大家叫他小黑前,他常被大家稱作:“垃圾站那小子”,後來也不知是誰簡化了,叫了他幾次:“小垃圾”。
不過好在他從不生氣,只是靦腆地笑笑不說話,也不應。
過了段時間,大人教會小孩念那牌上的“黑”字。
大家就叫他小黑了。
小黑不像其他男生一樣喜歡打架。
不過可此時此刻,小黑低頭站在人羣中,活像一根失去水分的蔫豆芽,耷拉着腦袋。
終於,我眼看着他把手放在衣服上,狠狠地蹭了幾下,他眼神兇惡。
不知怎的,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其實小黑的手並不髒,有時我會看見小黑用那雙手利索地幫父親壓實紙箱,或者捆綁繫帶。
小黑父親和他正相反,皮膚被曬的很黑,黑中透紅。
笑起來就會露出一口齊溜溜的白牙,讓人印象深刻。兩道祖傳粗眉,正與他那敦實的體型相配。
學前班的睡房裏,毫無午睡的氣氛,人羣開始逐漸以白萱萱爲中心聚集起來。
有了一驚一乍的故事,小朋友們紛紛被唬得爲那個十字架開出一串串天文數字。
隨着價格越猜越離譜,白萱萱白皙的臉蛋上浮現出滿意的神色。
我實在忍不住了,便收起手裏的拍拍卡。
轉頭問道:“萱萱,你家裏那個觀音菩薩還在嗎?”
她驕傲地說:“當然!那是我媽媽花了好多好多錢呢。”
我盯着那條項鍊,繼續問:“我看書上說,十字架是基督教的,在西方可以用來殺吸血鬼......”
她翻了個白眼打斷我:“對啊!昨天它就幫我殺鬼了。”
我點了點頭繼續說:“那十字架對你那麼有用,你們家應該是基督徒吧?”
她可能沒太聽懂,又或者壓根不知道啥是基督,表情非常呆滯。
我便添上一句道:“就是外國的......誒~你不會沒聽說過吧?”
她愣住了,便含含糊糊地回答:“我爸爸經常到國外出差,我們家當然是啦......嗯!沒錯。”
我看火候到了。
可以“炸”了。
便開心地說:“你說自家是基督徒,但家裏又有觀音像,你明明家信佛,不信基督。”
我想了想繼續說。
“你不信基督教。十字架能殺鬼也對你沒用,再說我媽媽說,世界上沒什麼鬼。那是迷信。”
不等她辯白我又繼續說道。
“而且,十字架這東西並不是英國纔有,飾品店裏就有一摸一樣的,所以你也不是什麼公主,公主纔不會撒謊騙人。你就是個吹牛不打草稿的小騙子精!”
最後一句話是我外婆常說的。
從我記事起,外婆就一直住在醫院,我從小玩的撲克,麻將,象棋都是是外婆教的。
直到外婆去世前,我還常常被她拉來作充數的,陪她和那些病友們玩上幾局。
有時候,她有時會傳授我一些牌桌上的“必要技巧”,例如,怎樣用話術在牌桌上“使炸”,或者用表情給對手一些錯誤的暗示。
當我掌握了這些技巧,並且第一次“炸”到她時,她滿懷欣喜地對我說出了同樣的話:“你真是一個吹牛不打草稿的小騙子精,把我也騙倒了。”
然後外婆重重地親了我一下。
雖然我媽媽說,小孩子撒謊是很不好的,但我想這應該算是一種外婆對我的誇讚。
外婆人好也有趣。
她從沒對我說過“等你長大就懂了”這類的話,總是認真回答我提出的各種問題。
我常常很想她。
不過眼下,“小撒謊精”這個詞讓白萱萱的臉變得一會白一會紅。
圍觀的小朋友聽完我行雲流水的嘴炮,紛紛露出一副不覺明厲的表情。
有人開始討論起來。
甲:“啥叫吹牛不打草稿?”
乙:“就是牛吹太大了,我爸也經常也這麼說。”
丙:“那有北京那麼大嗎?”
丁:“北京挺大的,還是要稍微小一點吧。”
一句接一句的討論,沒完沒了。
白萱萱漲紅臉哭了起來,辯解道:“我不是騙子,我爸爸就是去國外出差給我買的,你纔是騙子!我媽說了,你家是窮鬼,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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