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達的記憶裏,十三年前的夏日,琬兒的灼灼眼眸,清亮皎潔,也曾是杏核形狀,滿滿地寫着心思恪純,只是而今,莫說阮達癡傻了這幾年,難道就不認得世事了麼她的孤絕,絕非一般,她的涼濁,深濃不淺,她的病勢,恍如隔世,那絕非氣滯血瘀等等症狀可以使然原以爲自己不由身做主的成爲奴役,她若總算找到家人,他的心也算是平衡,豈料境遇無常,單看她一身的武藝,也一定是不少受罪吧。

    阮達由此想來,其實想的不算通透,他不懂練武之人如有這般造詣,是不可能虛弱至斯的,換句話說,這麼孱弱的人,是不應該有這般造詣的。琬兒所受之苦,何止於殘,身世迷惘,寒病折磨,又逢三哥子鳴喪死,二哥子信失蹤,摯友張踏,武功被廢以致身殘,這些年的誅心,還算少麼

    那一年,好不容易相信了一回小興獻王,結果嘉靖縱也年少,爲了顧全局勢平衡,卻終是沒有選擇留她一命,到底是誰涼薄,已不必論究,若非機緣,哪能活到今天。

    第二日莊氏車馬早早就啓程,並沒有爲了昨夜的刺客駐足,徐攸一直沒有出現過。

    趙坤好像是收到了什麼消息,私下裏要提審阮達與和尚,只是和尚是來做法事的,他也不敢太過分。

    趙坤人前人後的找過阮達,三番四次的言說阮達不會武功,又救過自己的性命,想叫大家排除對阮達的懷疑吧,只是人去樓空,趙坤沒有找到阮達,而對於和尚也是查問無果。阮達的消失,好像正好解了宋穎權的嫌疑。

    祁琳她倆被鎖在岑府柴房,已經兩日一夜,同來的死士,夜下游走於房脊之上,早已經按耐不住,只因顧忌着紀律,不敢妄自做主,更不敢多做事端,全豎着耳朵,等着聽祁琳的力令,當下只做觀察回覆之用。

    曲南殿死士的領頭人是允湘,她是祁琳的近身心腹,若算起來,跟隨祁琳少說也有八年之久,從祁琳在內宗練武之時,再到三年前出尊立威,無不左右隨奉,從未離開過。

    允湘生的筋骨靈巧,這些年經祁琳點撥,武藝得進境,一婢而躍至曲南殿統領,也算順應時勢。

    既是近身心腹,祁琳周身形勢自然打點的清楚,她猶知今日處境,已經僭越了該有的行止,並非主母郎氏信函中所交代,若有閃失,必將重罰,是故,而今回覆西鷲宮,不太敢張揚,她心知能助嬌主一臂之力的,只有明源小姐祁芙。

    祁芙雖排行在四,女兒中確是長女,衆人稱一句明源小姐,是主公親自所擬定的封號,無人敢造次吧。

    祁芙十四歲以風鹿臺爲根基,出道立了尊位,卻是主公的掌上明珠,這些年都不捨得利用,一直擱在身邊,留她在北祁主理梅花墓,掌管司法刑事。

    那裏最是位高權重,她躋身於這個被人籠絡的位置,已經有幾年了,所以謀略上,應是上數的,允湘私心裏掂量,長小姐出道立尊位,已經許多年,武功造詣上應該不比祁琳差,雖不知到底到了什麼境界,必然是自己揣測不了的境界。

    允湘分析周祥,想求一求祁芙她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怕莊氏留了後手,是故嬌主現在被扣押,總是難以放心的

    允湘深知,祁琳忌諱着六小姐的毒素,絕不會貿然移動,允湘想求祁芙親自進去勸諫。她的實際意圖,是想讓長小姐下令,先將人帶出岑府再說,可是她心中又太明白祁琳的倔強,她想辦的事,自己不敢提,此刻就想讓祁芙去勸,說到底,她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僭越的心思,這也是第一次有人扣押得住祁琳。

    允湘細細交代了一遍岑府的形勢,使祁芙完全把握,這第二夜便不會坐以待斃。祁芙最是心繫這個妹妹,深知祁琳不挪動的原因,只是抵不過允湘護主心切的苦苦哀求,想她是局中之人,一直在祁琳身邊跟隨多年,危機意識比較重,許是會有感應吧,祁芙無奈,一日幾次的下派人手,去接九江的解藥,只是這兩日還沒有到,真是急死人了。

    月過高梢,祁芙換了一身素衣,便與穿着黑錦的允湘,潛入岑府,在祁琳的扣押小院外,伏了許久。祁芙側目瞟了一眼允湘,看她有幾分心虛,恐怕是在擔心她主子要訓她,便將她留在這庇廕裏伏着,而後徑自潛入了柴房。

    祁芙騰身凌空踏風,幾步躍上,輕伏瓦上。憑祁琳的耳力,便知今晚來的不是普通死士,是個高手,卻不知這是姐姐故意露出的聲響,祁芙腳步一停,祁琳斷定來者一人,對旁側的嫣兒使了一個眼色,嘴裏輕輕吐出幾個字:“後發制人”。

    祁芙無聲從窗子扔進一朵芙蓉花,房間裏雖然漆黑,花影落地之時,祁琳始才知道是姐姐來了,祁芙在瓦上許久沒有下來,是在親自爲他倆守夜吧,要相見恐怕要等後半夜了。

    大約守了兩個時辰,月過中天,夜深人靜了,祁芙終於肯下來了,三人好不容易敘一回話,卻出現了分歧

    祁琳執意要緩留幾日,不許嫣兒挪動,按照祁琳的意思,區區岑氏,北祁勢大,只要不挪動,還怕保不住嫣兒嗎

    而祁芙卻覺得,祁嫣求藥之事已經上達主公,北祁兩位尊主被扣押在此,成何體統,像什麼樣子,不如先將嫣兒擡出去。

    這分歧僵持不下也是不好,可惜解藥也不知到沒到九江,若是解藥此時到了,也就不必產生分歧了。祁芙多也是被允湘給說動了,一來怕岑氏暗藏禍心,二來怕主公以後知曉了,要頒下飭命,到時候曲南殿和寶紅樓的面子上都不好看,更無法各自擔待。

    三人說不通,祁芙拿出長姐的架子,呵斥了幾句,終也是紙老虎,最是拿這個妹妹沒有辦法了。祁琳的倔強,恐怕主父杖罰都撼不動,祁芙思忖之下,嫣兒不能動武,光憑她自己,恐怕是架不動祁琳的,此刻只是無聲無息,有些生她的氣。

    祁芙忽而豎起耳朵,夜風過,漸漸能聽見有腳步聲進入了這個院子,並不是北祁死士的步伐,好在房下沒有掌燈,倒是很好隱藏,祁芙獨自閉氣,隱藏到門後,只等請君入甕,要看一看來者何人。

    鬼鬼祟祟潛入的,竟是一名女刺客,這得是何等的貪心,居然還敢打他倆的主意

    祁琳久久被綁在這裏,眼睛在漆黑中呆的久了,十分的清明,待看清了來人的身段,好似是給祁嫣下毒的唐門女兒,祁琳的眼眸瞬間藏不住的笑意,再看她袖中好似藏了東西,忍不住淺聲叫了她一聲,這明擺着是在逗她,門後的祁芙瞬間出手,揮鞭就奪下了她袖中的東西,旋轉鞭子,來了一個使她無法招架的開場,這個女子心知不好,沒等正經露個臉,腳下就御風而逃,她總是逃得這般快,卻惹得祁琳兀自笑個不停。

    祁琳:“哈哈,嫣兒,看見了沒有,貪心不足,今猶見已。”

    祁芙不明白,打開搶下來的半本東西看,好似是另一半的賬本,只是略薄了一些。

    祁芙:“這不是你帶出來的賬冊麼,搶了她身上的,這回不知湊全了沒有”

    祁琳:“還沒湊全吧,要都是這麼送回來的,我倒省心了。”

    祁嫣:“姐姐是什麼意思”

    祁琳:“她就是傷你的人,她以爲我倆被綁了,她就能來佔個便宜,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真替我省心。”

    祁嫣:“原來她想要我們手上的賬冊,這回叫她連三分之一都丟了。”

    祁芙好好將這幾頁賬冊收好。

    祁芙:“聽聞她僞裝成莊氏婢女,莊氏早已啓程,北祁已經放行,她怎麼還在此地”

    祁琳:“姐姐尚不知她是個美女。”

    祁芙:“琳兒不要玩笑。”

    祁琳:“姐姐今晚不要走了,莊氏車馬總管還未現身,姐姐留下舒展筋骨可好”

    祁嫣:“徐攸”

    祁琳:“不錯,徐攸銷聲匿跡,不正是在等待時機麼。”

    祁芙:“這麼些危機,你還不走”

    祁琳幾分打趣,幾分恭維。

    祁琳:“兩個徐攸又如何,姐姐一人足矣,若不好玩,琳兒下來陪您。”

    說罷動了動,這等鎖鏈,又哪能真鎖得住她。今夜她本是沒什麼心情,這麼一鬧,方纔沒忍住又一頓笑罷,興致十分的不錯,連長姐都打趣上了。

    她少有這般高興,恐怕今夜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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