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回書 >卷六 睽卦 9
    丫鬟欲驚呼,看清眼前之人才穩穩捂了自個兒的嘴乖乖閉上。心道不好,復又覺得,少主總不會爲了一個外人傷了夫妻和氣纔是。

    年儀初初很是驚一下,待看清人。是了,他躲在這兒等着她也是常理之中的。他心愛的女子要的公道別人給不了,自然是他親自來討。

    衛臣賢從頭到腳將她捋了一遍,眉頭越來越皺。

    再開口,並沒有疾言厲色,“聘聘身子不大好,你不要氣她,”他道,倒是開門見山,語氣也不算嚴苛。瞧得出來,他很剋制了,果然不負這斯文有理的君子雅名,賢德藝馨。

    見她只是皺眉沒有答話,他頓了頓,又道:“你有老太太疼愛,人人都羨慕你,便是外面的人,也要慕你幾分顏色。我一向知你也是知書達理的,否則奶奶也不會看上你做孫媳。你便安安分分的,也慈悲些,多給別人一條活路。聘聘就沒有這般好福氣,她寄人籬下看別人的顏色過日子,受不得驚擾,便是一點點的閒言碎語也能將她推入懸崖地獄。天下好事總不能讓一個人都佔盡掉,你說呢。”

    其實他說的也在理,天下好事哪能都讓一個人佔盡佔完掉,一個人走好運的時候,便要存三分忐忑,時刻警惕那七分運氣用光便要大禍臨頭。這個道理不難懂得。.七

    她點頭,應了他,“你說的很是。”也沒有再答其他的,在他看來這便是應承了。他稍霽了神色道謝,“多謝。”

    是個溫潤君子。

    年儀不置可否,在月洞門處眺望那天青色的身影拓步而去,拐出假山迴廊。

    石榴花如荼如繁,幾個迴轉一地落英,夏日炎炎,蟬鳴燥燥,其他鴉雀無聲。

    臨近忌日,老太太提前七日上萬安寺齋戒去了,去打佛七,沒有半月回不來。雖人不在府,有了這樣一個慣例,這幾日府裏頭是不大嬉笑喧譁的,怕擾了亡靈清淨。遂府中安靜的有些過了頭,偌大府又空又寂。

    年儀在花園子裏剪花枝插瓶,她素來是有些風雅趣味的,自小讀的那些詩經茶經,她倒都用到了實處。

    丫鬟從外院進來,後面跟着一個人,模樣打扮不是府裏頭的。待得近了,那丫頭恭恭敬敬行了萬福禮,客客氣氣道:“問夫人好,奴婢是烏衣巷祿錦侯府家的,我們夫人於這月二十三在府中花園設小宴宴請諸夫人娘子納涼賞花,還請夫人賞臉,屆時一定到場,”小丫鬟靈氣十足,客氣有理禮數週全,說完恭敬遞過帖子來。

    年儀伸手接過帖子,丫鬟有些受寵若驚,露出兩頰梨渦,隨即掩了去,又言些客套話,由年儀的貼身大丫鬟親自領着送出府門去了。

    見她握着手中的金邊滾紅若有所思的樣子,葉芝會意,“夫人可是不想去赴這烏衣巷侯府家的小宴?”也是,誰又喜歡這種場面上的虛與委蛇客套矯情呢,大不自在的。

    年儀將帖子放下,把方纔插好的石榴花枝親手擺上塌邊小几,拂了拂上面的水珠子,才答:“倒也不是不想去,人家盛情來邀,總不能拂了人面。前些年倒也罷了,如今府中有了女主人,該走的禮該拉近的關係還是不能少的,夫君們同在一個官場,共事侍君,總撇不開這些人情往來,處近些總歸是有好處沒壞處的。二來嘛,也是人家一片赤誠心意,心裏有你,才能想得起這麼個人,做人不能不識好歹擡舉,輕易拂不得人面。”這門道深着呢,人與人之間可以沒有恩,但弄出怨就不大好了。

    葉芝見她總眉皺,又聽她說的微有嘆息,便曉得她其實是心煩的,便順口道了句:“要真不想去,尋個藉口打發了也就是,左右來請三五回,去個一二回便也算禮到了,次次都去豈不受罪”怪累人的。應酬這種事情呀,女人家也沒少摻和過,誰說男人才要應酬,一個大圈子,一個小圈子,尤其他們這些稍微有些門第的高門貴胄,京中權貴。誰說官家女眷容易當來着,只要不是最上面的那一位,誰又不是由不得己,世道就是如此。

    二十三日,便是……後日了。

    二十三這日,用過早膳,喝了半盞碧螺春,年儀在窗邊的美人榻上歪了半個時辰,小憩待食消的差不多,葉芝喊醒她,提醒她赴邀的時辰快到。稍後梳洗再穿戴穿戴,時辰也差不多了。

    年儀從塌上直起身子來,險些沒站穩,丫鬟險險扶住。大約是睡迷糊了,沒大清醒。午睡就是容易犯暈,加之天氣大熱,這天實在毒辣的厲害。

    “夫人今日穿哪件?”彤雲以木盤拖了一套水藍雲紋繡金描邊的廣袖束腰和一套艾綠繡百碟度花裙,她是三品朝臣的正房妻眷,今日小宴,以客出席,不宜太過素雅,這是彤雲覺得最合適的。

    “這一身正好,”年儀吩咐人將衣物收拾起來。

    丫鬟們面面相覷,這不大好吧。倒是葉芝抿了抿嘴深以爲然。衆女集聚,競相攀比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美則美矣,就是累人,她家夫人可不是去選美的,況今日小聚又不是未出閣的女子選婿,胡裏花哨反倒失了體統格局。年儀只讓人加了個白底繡雀的披帛,又從花園子的石榴樹上摘了兩朵石榴花簪在發上。烏黑的髮絲與那火焰橘色般配得令人挑不出一丁點毛病。

    夫人眼光一向極好,亦一向極有分寸。

    衛府到烏衣巷只是兩條街的距離,本不算遠。不過烈日炎炎,便是坐在軟轎裏已覺得炙得人要焦灼起來,便有些度日如年了。年儀不耐熱,口裏含了塊冰,身子熱的發汗,嘴裏卻凍的牙齒髮抖,彤雲不停給她扇扇子,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年儀瞪了她一眼,她也不怕。

    “夫人這麼怕熱,我聽說史上最怕熱的女子可是楊貴妃,貴妃體胖,愛發汗,最畏熱。莫不是夫人這個樣子!”

    轎子外面隨步的葉芝聽了裏面的話,啐笑了聲,“小蹄子,整日胡說八道,夫人你也敢打趣了,仔細你的皮,我看你是活膩了。”恨不得現下就進去撕了那張嘴,聽聽這說的都是什麼渾話。

    “我是楊貴妃,那也沒有一個楊國忠的國舅,貴妃天下又有得幾個,況數祖忘典,這祖姓也不要了,要賣祖求榮去是吧”她也是說得起玩笑的,說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話。

    “怎麼沒有,我聽說夫人有一位哥哥,丰神俊朗,學富五車……”

    “原來是自個兒犯花了,肖想夫人的孃家哥哥,好沒臉面的丫頭”轎簾外葉芝拿手羞彤雲。隔着簾子彤雲也立馬不幹了,面如霞紅,支支吾吾解釋,越說越亂,外面與其對着幹的人笑的得意忘形。

    嘴裏的冰塊融化成冰水咕咚喝進肚子裏,年儀覺得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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