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回書 >卷五 雪草芥 22
    晚些時候,宋城囑咐灑掃院子的丫頭把側院落的炭火添燃一些,不要熄滅了,以免半夜冷着。念念自來畏寒怕冷,諸事大小少不得宋城多費心些,既細心又體貼妥當。她這個做嫂嫂的,細心程度比阿孃也不差,連惹人生氣了哄哥哥這樣的事情也是有宋城搭手幫她。念念常說宋城就跟孃親一樣,二人感情親得不似姑嫂,念念對她又愛又粘,一點都不比粘王昭雲少。王昭雲雖不喜宋城,一應事物經宋城的手,倒是沒有比這更放心的。

    之前那封家書送出去後,大約半月的時間,就收到了王家的回信,算是放了心。

    不過,小丫頭卻是悶悶不樂了。

    夜晚,過了戌時末刻,王念之還在宋城的房中。

    宋城將藥箱裏的銀針一應擦拭乾淨,又整整齊齊裹放回棉包之中,再一一取出箱中大大小小的瓷瓶。有一些已經空了。她起身從隔間的木架櫃子上端來一個圓形竹篾託,裏面滿滿的瓶瓶罐罐。

    將東西擺在桌子上逐一將空了的小瓷瓶子添補滿,再擦拭乾淨瓶身的藥粉,這才又放回平時出診隨身攜帶的藥箱子裏。

    都是尋常用得到的藥物,隔段時日就要查看填補,以備不時之需。這些是她的小習慣,就像將軍和劍客的劍,要細心準備。治病救人絲毫疏忽怠慢不能有之,她的心思比尋常人縝密細緻,別人不甚在意的,她做得津津有味。這個素衣溫柔的女子,無不妥帖,玲瓏細緻。在念念處,天下再沒有比她更溫柔得體的女子了,堪堪天上的仙女。

    每當話到此,宋城總是搖頭,無不寵溺。

    她呀,一張嘴抹了蜜糖似的,惹誰都歡喜,王昭雲寵她,也將她教的十分好,這也是十分難得,是他們彼此的福氣。

    不過,念念今夜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自從上都王家的回信來了後,王念之明顯守不住心神了,常常望着一個地方一盯老半天。

    宋城將將把藥瓷瓶子添補完,擡頭見念念還在拖着下巴。凝着燭火一動都不動,保持這個姿勢已經老半天,偶爾長吁短嘆,臉上卻是一臉憂鬱。明顯有心事。

    把藥箱子合上提了放置在牀下,宋城擦擦手,將燈光挑亮一些。

    念念動了動身子,回過神來,繼續盯着蠟燭,一雙烏泱泱的葡萄眼映着燈芯明處,亮澄澄的,卻明顯不怎麼聚神,連宋城叫了她好幾聲都沒有應一下。

    宋城一笑。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已莖孤影綠,雙影共分紅。色奪歌人臉,亂香舞衣風。名蓮自可念,況復兩心同。”

    沒反應,

    “荷蓋滿江鮮,謝郎踩紅來,”

    那邊凝神九天的人忽而站起身其來,一臉喜悅,

    屋內除了宋城嫂嫂,哪裏還有第二個人。

    明白自己被戲弄,王念之鼓了鼓腮幫子,像尾小鮎魚。

    若說呀,她和謝荷倒也是絕配,這個媒做的是極有水準的。當初那媒人也是頗有眼光的。

    誰說他二人不是一對兒呢。

    這才分開幾日,就露出了這般形容,謝家荷郎可把小丫頭的心抓得緊緊的了。小丫頭有得苦喫哩

    宋城拿出白日被她不小心刮破的上衣,捻了捻鍼腳,眉皺的厲害。比了比位置,找準一個勉強覺得可以下針的地方磕磕絆絆縫補起來,眉毛卻一直都不太舒展。一邊下針,偶爾擡首跟那邊坐着的人搭上一兩句話。

    “你若是這樣想人家,便”

    “纔沒有想誰,”

    “你呀,小臉都耷拉到凳子底下了,明明就是在想着人家,又有什麼好丟人的呢,在我面前也都口是心非的。”宋城笑,滿是寵愛。

    小姑娘結結巴巴,我了半天沒有說出其他話來,有些心虛,又有些委屈難過。情竇初開,中意的少年郎讓她惆悵。

    上都來的回信只王家的,她沒有等來心目中那個少年郎寄來的問候或是指責。

    難道他不知道自己離上都後來了兗關

    不應該的呀,大哥快馬送回王家的信裏面有提了自己的行蹤,不就是特意報下落平安的麼。王家和謝家只隔了一堵牆,毗鄰而居,沒道理謝荷不知道。難道他不在家,或是故意不理自己

    王念之小眉毛越擰越緊,快要擠掉下來了。

    宋城搖搖頭,放下手中針活兒,走過去倒了一杯水解渴,又撿另一干淨的杯子到了半杯溫熱的茶水放在念念面前,這才轉身自牀上拿起剛剛縫補的那件衣裳走過來坐在桌子旁,將燭火取得近些,方便更仔細下針。王念之終於擡眼看了她一眼,要笑不笑,眼睛亮晶晶的,讓人疼愛的緊。

    這張小臉,明顯就是在笑話她拿針。不就是剛剛說了她幾句,還小心眼兒起來了,真真兒是讓人又愛又恨。

    “念念只曉得宋城嫂嫂銀針拿得好,我從前聽說,嫂嫂是不會針黹縫補的。”

    “你少頑皮些,我也不用勉爲其難的幫你做這些縫縫補補的活兒,你也曉得我拿不穩針線,偏偏還這樣不讓我省心,你就是故意的,巴不得我出醜是不了”

    “纔不是,嫂嫂一雙巧手使得天梭,上輩子定是天上王母娘娘的織布仙女,下凡投胎濟世救人來的,這輩子才能拿得穩銀針,做得下這麼多功德之事。依念念看,這針線雖沒有銀針拿得順當,也不那麼差的麼。這麼巧妙的人兒,竟是我的嫂嫂這一世沾光,念念下輩子投胎也能升到天上投個仙女做做。若出嫁時能穿上嫂嫂幫我繡的紅嫁衣,那便更妙了。”她取過宋城剛剛剪線縫好衣裳,拿在身上比了比又放下,靠着宋城,洋溢一臉依戀。

    宋城捏了捏她清秀好看的小臉,“你呀,這嘴巴真真讓人歡喜,怕是就沒有讓你哄不開心的人。”宋城無奈,擰眉“我縫的嫁衣,你敢穿麼”自己不過才二十又三,雖也爲人婦,哪裏又懂。再有,縫製嫁衣這種事情,自要她自己或是阿孃操手纔是,再不濟也要一個得夫君疼愛的女長輩經手才能吉祥和美,宋城覺得自己如何也不會是合適之人。何況,自己針線活兒如何,最是清楚不過,雖被她哄的高興,宋城不會當了真。

    “如何就不行,嫁衣嘛,美麗自然是需要的,卻也不是首要的,念念以爲,還是心意最爲重要。宋城嫂嫂若放下銀針替念念縫製嫁衣,那纔是念念福氣呢,求之不得的。”

    見她說的認真,宋城手一頓,不可置信“你當真敢”

    王念之點頭“敢,如何不敢。”

    她應得極爲認真,半點不像玩笑。卻是輪到宋城說不出話了。

    她還真敢

    宋城竟無言相對。

    “宋城嫂嫂你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念念很麻煩,很煩人”

    見她不說話,王念之緊張道。

    “沒有,我們念念最討人歡喜,不會厭煩。”宋城摸摸她小臉,覺得手心軟軟糯糯的。聞言,王念之順勢蹭了噌宋城手心,十分開心。

    “那宋城嫂嫂可是應下念念了”

    “這個”

    不是她推諉不乾脆,實在是

    便是她不嫌棄自己的針線,那嫁衣又豈是兒戲的事情。宋城如何敢拿自己勉強都十分不順眼的水平去承下她的請求。

    “嫁衣要漂漂亮亮的才和和美美。念念,阿孃已經在給你縫製了,不用再多,多也是無用的。”她言。

    想來還是沒有完全長大。

    卻言“怎會無用,念念的心願便是穿上阿孃和嫂嫂親手縫的嫁衣,屆時由大哥親自背念念上花轎,這樣謝荷纔不能欺負我。”她憤憤揚拳,小臉清秀明麗。

    小姑娘太執着。

    “宋城嫂嫂,你是不是怕別人笑話你的針線活兒”耳邊響起一陣聲音,宋城怔愣,突然湊過來一張小臉,宋城嚇一跳,本能點點頭,竟難得有一絲窘迫的可愛。點完頭意識道什麼又即刻否認“不”

    念念接過話頭,義氣道“沒事兒,沒人敢笑話你的。”她拉過宋城的手拍了拍,認真安慰。宋城哭笑不得。

    “其實嫁衣阿孃已經鏽的差不多了,只還差一件披帛,我跟阿孃說過,要留給你來做,花色邊紋阿孃也已經用線色勾好,很容易的。其實繡的好不好真的都是次要的,念念只想穿阿孃跟嫂嫂親手準備的衣裳,宋城嫂嫂你就許念念可好。”

    她自小包袱裏面取出一條緋紅的半繡帛品,上面素絲已勾勒淺淺祥雲鳥紋,長帛絲絛,柔軟明麗,喜慶異常。

    經她來過手,鏽出什麼樣子未可知呢,阿孃也敢應下

    不知道這丫頭用了什麼磨人的把戲讓阿孃應下,真真苦了老孃親宋城又好氣又好笑。

    見她面色鬆動,王念之露出笑。

    “要是鏽不出個樣子,別哭鼻子的。”她道。話雖這樣說着,卻已在心裏頭思量如何來完成這個繡品才能讓念念在出嫁的時候披上看得過去的鏽帛。

    先以廢而不用的素紗練練針法也可,待勉強入得眼目再動手應是可行的吧,宋城如是想。

    這是王昭雲最疼愛的小妹妹,也是她最疼愛的小妹妹和小姑子,看她歡歡喜喜穿喜服,上花轎,也是她所願。

    謝家荷郎與念念,是極般配的一對。

    王念之抱着嫂嫂,滿足的在她懷中噌了噌,像一隻小白貓,可愛暖軟極了。宋城低首,憐愛歡喜,一眸清瀲悅而不濁。

    她疼極了念念。

    九回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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