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祥宮裏,地龍溫暖,火盆裏銀炭依舊燒得熱烈。淑妃和小皇子及衆人一起擠進了宮殿內。
夏寧在宮門外擦刀。
因爲他剛在万俟 夏的旨意下,劈死了一個太醫。
原因是那太醫 一番問診斷定:
小皇子初脈沉如冬石,啼哭不止,後不消片刻,脈相斷絕,恐已驚厥身亡。
大內嬤嬤有知道治療小兒驚嚇的,忙揀了供臺前的紙片,就這燭火燒成灰,擦在小皇子後腦勺。有的跑到小皇子剛受到驚嚇的地方跪天跪地,一聲一聲地叫喚着小皇子的乳名,喊着小兒莫怕。
太后身邊的順如意公公也機靈,專門又跑到太醫院,請了職位最大的院使來。
再看。
太醫院正四品的院使劉青守給小皇子把完脈,仔細將他冰涼的小手放回被子中。
還是死於驚厥。
死地透透地。
說的通俗點就是,小皇子是被活活嚇死的。而且更可笑地是極有可能是被剛纔的敲鑼打鼓聲給嚇死的。
異樣地沉默,在剛纔還鑼鼓喧天的啓祥宮裏詭異般地擴散。
朝登青雲梯,暮換披喪衣。
大抵世上沒有幾個會像淑妃這樣慘的了。
再次得到確切回答的万俟夏,沉着臉坐在淑妃的牀沿上,太后則默默坐在万俟夏身後的一張太師椅上,眼神發灰,理所當然的興致缺缺。太后身後站的是皇后,她一隻手拿着帕子不停地擦拭那根本沒有淚水的眼角,另一隻手裏牽着依舊呆呆傻傻的太子,太子似乎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是一會兒看看淑妃,一會看看躺在搖籃裏一動不動的小弟弟。
諸位參加洗三宴的后妃和官員,自然也是一臉悲慼的樣子,方纔的嬉笑客套都化爲了默然,和深深低頭。
江如意和白尹站在小皇子的搖籃邊,也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全場只有淑妃在止不住的嚎叫。
原本她好好地生了個健康極了的皇子,人前人後都是給自己奉承的怎知才快活了沒有幾天,將孩子抱出來聽了個戲,剛敲了個鑼,打了個鼓。竟是將個孩子給嚇死了
門外,鮮血長流。
門內,衆人一片肅靜,竟是越發顯得淑妃哀嚎的哭聲毛骨悚然起來。
夏寧手不沾血,在門外擦乾淨了自己的刀,乾脆地守刀入鞘,輕快走回万俟夏身邊,他殺人也是忒淡定了些,便是殺只狗也不應該這樣:
事後跟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只是,這場上除了淑妃神智有點不清醒,到還有個太子神智不清楚,他那裏知道淑妃爲什麼哭成那個樣子,當下竟癡癡傻傻地拽了拽自己母后的袖子,嘴角流着口水叫嚷道:
“母后母后淑娘娘怎麼啦母后母后”
稚嫩的童聲飄蕩在偌大的啓祥宮。
這稚嫩的聲音跟淑妃地獄般的哀嚎冷不丁地攪和在一起。
聽在衆人的耳中卻是一陣尷尬,天不佑北冥,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小皇子卻是沒能過活三天,就算皇上是如何的春秋正盛,這七八年了,竟是隻有這麼一個傻子活了下來,如此一想,還真是揪心的要命
那皇后那裏好將淑妃死了孩子的事情說將出來,於是一時間攥了帕子,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淑妃卻好似是被人提醒了一樣,猛的啞了自己的哭聲。
衆人一愣,卻見淑妃那死灰般的紅眼中似有一道怨毒的光芒劃過。
江如意赫然看到這徵兆直道不好,果然淑妃白眼一翻,竟是不顧自己坐月子的身子,掙扎着從牀上跳了起來猛的伸出雙手向着皇后那裏虎撲過去直掐皇后頸部
“東門氏出的賤人,斷然是你暗中做了手腳”
皇后本是低頭對付着自己的兒子,那裏料的到對方這一招
於是一聲皇上救我眼前一黑,脖子一陣疼痛,卻是已經被淑妃狠狠卡住了脖子護甲套接着就刺進了皮肉中
江如意扯起嗓子大叫一聲:“護駕護駕”
尖叫驟起
剛剛還肅靜無比的場面竟是轉瞬之間人仰馬翻
清一色的妃子們在宮裏待久瞭如何不知道女人發起瘋來的厲害,大臣們又如何不知道悍婦的威力,一時間都忙不迭地後退起來
太后坐在椅子上來不及起身,被這一驚,不禁捂着心口,張大了自己的嘴巴。
太子驟然看着自己的母后被人抓進了手裏。竟是不知死活地抱着淑妃的大腿,又哭又咬
北冥國尚武,便是尋常的女兒家也頗識得些舞槍弄棒的本是,像東門氏這樣向來以北冥第二大戶著稱的大族,更是對子女悉心。
淑妃見自己得了上風,更是瘋了一樣,紅着眼睛大喊大叫:“賤人東門氏的賤人,你自己生了個傻子就算了竟是容不得人家的好,我皇兒那裏惹了你,你竟是這樣殘忍”
只是她這一番話說完,聽在万俟夏耳朵裏卻是句句不中意
万俟夏太陽穴一陣抽搐東門氏的賤人太后不就成了賤人,他万俟夏說來竟是賤種了
還有,他万俟夏最恨人提太子是個傻子的事
万俟夏回頭狠狠瞪了白尹和夏寧一眼,狠狠一句話:“你們死了麼”
夏寧聞言精神一震,卻是已經走出了場去,白尹卻似乎剛剛是在想什麼,眼看着夏寧出去了,這纔跟在身後走將出去。
那夏寧如何不厲害,伸手一把抓住了淑妃的一隻手腕,微微用力一擰,便將淑妃的手反剪在背後,壓制住了。繼而,什麼禮儀尊卑也顧不上,立刻捂了嘴巴向着偏殿拖了出去。
太子被掙扎的淑妃險些帶倒,虧得白尹一把將他扶住,太子是認得白尹的,於是一聲白尹師傅救我母后就大哭起來
耳邊,淑妃怨毒地辱罵聲漸漸化爲嗚咽遠去。
只是苦了皇后,方纔被那樣大的力氣抓拿着,這會子一鬆手竟是因爲慣性,一頭撞在宮中的柱子上
可憐頭上那鳳冠頃刻被撞了個粉碎,滿頭的珠翠雨也似地撒了一地,滿頭青紫人也暈了過去
太后跟管事的嬤嬤們頓時慌成一團,忙前前後後地打了水,喊了劉青守過來給瞧瞧
万俟夏太陽穴忍不住突突直跳,他努力想在喧譁中平定自己的心神,但是本來挺好的事,竟是出了這等幺蛾子一場鬧劇唱的真是比戲還熱鬧
此刻,滿屋的花紅喜慶,怎麼看怎麼樣的諷刺。
万俟夏陰沉地掃視全場。
所有被這種可怕的目光掃射到的人,都忍不住從心底裏發顫着。
但是萬幸,那目光最後直勾勾鎖定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如篩子的戲子們。
這羣間接的殺人兇手,敲個鑼把皇子嚇死了天上地下也是沒誰了
如今瞧瞧皇上那冰雪一樣的眼神,得凌遲還是活埋都離自己不遠了
但是,他們猜錯了万俟夏此刻的意思,万俟夏似乎並不着急給他們下個殺無赦。
他彷彿在找人。
一直安撫着太子白尹敏銳地發現了這個問題。
他知道,万俟夏在找儺。
然而儺並不在當場,甚至是阿蓮也不在。
那一刻,万俟夏眼神清冽,彷彿是一把冰鑄的刀。
牙縫裏,幾乎是擠一樣的,擠出了幾個字:
“擺駕毓慶宮”
毓慶宮不是別的地方,那是万俟夏纔給儺專門安排的一間宮殿,位置離得養心殿不算近,但是精巧的是,毓慶宮內部建築精奇,是有紫禁迷宮之稱。如果用來鎖一個看不見的瞎子,那再合適不過了。
這道理正像白尹如今住的承乾宮,所謂承乾,便是要求住在這宮裏的人絕對服從皇上的旨意。
然而白尹恐怕辜負了万俟夏的期盼。
因爲就在剛纔万俟夏一隻簪子抵在儺的眼睛上的時候,老辣的江如意敏銳的察覺到,他的手有意無意地放在了刀柄上,彷彿,只要万俟夏敢動手,他便要一刀切下万俟夏的狗頭。
黑雲壓頂,逼近紫禁城的整個上空。
天空陰鬱着,黑暗暗到極處,卻是隱隱有些泛白
有點點的雪花,從天上飄來:柔柔弱弱地,零零散散地。
然而白尹知道,那不過是暴雪臨近前的假象。
万俟夏打啓祥宮去毓慶宮,是要坐着轎子去,他怕是生了大氣了,竟是連冷也不覺得
走的時候常穿的那件繡十二紋耀的黑貂大氅也沒披,等出了門的時候又一腳狂踹翻一個在擡轎的小太監,罵一聲給朕麻利的,不然仔細腦袋
小太監見有人挨踢,如何不乖覺,使出喫奶的勁兒,踏着小碎步,又仔細着別摔着万俟夏,飛也似抄小路向毓慶宮跑。
白尹這次勤快極了,大踏步走在夏寧前面。夏寧緊緊跟在白尹後面追着,他是全不知白尹的心思,心裏卻暗暗感嘆果然自己和高手之間還是有很大差距的,果然還要好生修煉纔行
只是苦了被拉在後面,移動着肥碩的身子,提溜着万俟夏的貂皮大氅的江如意苦着臉,喊着皇上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