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盲侍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1)
    我想等那個人來,執着地在等。

    我躺在牀上雖然只有兩天,但是我從未想過死亡卻來的這樣快。

    “陛下病情危重,尋常藥物恐不能起作用,去太醫院抓烏頭來。以毒攻毒,也許還能延續些時日。”

    劉青守的聲音在我的耳畔輕輕響起,他努力想要壓低自己的聲音,好不叫我聽見。

    但是我只是看上去眼睛閉着,不代表我沒有知覺。

    我也不是故意耍他才閉着眼睛的,實在是因爲我那張臉腫的太厲害,眼皮子都鼓鼓漲漲地,根本連動都動不了。

    站在劉青守身邊的是太醫院的老人姚樰隱,此刻他面對着我的病情也是束手無策,只能對着劉青守不住的點頭哈腰。

    其實我挺討厭這老頭,首先從名字上就很討厭,你說好好一個人,就不能正常一點麼,起那麼麻煩一名字做什麼叫姚雪隱就是了,非浪着給自己的雪字邊多加個木字。

    而且小時候就是因爲不知他邊上多着的那個木字,還害得我和阿司有回寫錯了他的名字,被父皇抓去,罰寫樰字一千遍

    我還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是中秋佳節。

    所謂花在此時落,月在此時圓。天上人間舉國歡慶啊

    然而他們倒是歡慶了,我和阿司卻只能守着同一柄蠟燭,在美景的映襯下,無比淒涼地邊寫邊唸叨着第四百四十遍:

    “姚樰隱、姚樰隱、姚樰隱、姚樰隱~嗚,姚樰隱,我想喫月餅”

    對面的阿司嗚地一聲就一頭紮在了自己奮鬥了整晚的紙面上,再次擡起頭來,一張雪白的臉上,卻已經反印上了一個醒目的“兆雪急”三個字。

    我瞧着他的臉,只恨不能一個筆甩他臉上:“喫喫喫,你怎麼就知道個喫,要不是因爲你整天偷甜的喫,吃出蛀牙來了,姚樰隱能來給給你瞧病他不來給你瞧病,父皇能問咱們他的名字怎麼寫,現在遭殃了吧早幹什麼去了”

    “嗯這怎麼能全賴我你不是也嘴邊生了燎泡麼要不是因爲你生了燎泡,他看完我的病早就走了,還不是因爲多看了幾眼你的燎泡,這才遇上皇兄來探班麼”

    我內心洶涌着激憤之情,放下筆,搶着就要跟他解釋:“爺嘴上的燎泡是爲讀書而起,爺的燎泡起的光榮”

    阿司聽到這裏,一張堪稱妖孽的臉龐上露出了一個極爲鄙夷的表情,那模樣活像是我對他屋子裏的狗幹了什麼似的。

    他一隻手託着自己的下巴,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睛眯成一條線,在我的身上打量着,嘴裏還不住嘖嘖個不停:“什麼讀書讀的,你敢說不是你那個什麼白尹師傅給你補的我看你分明就是補上了火,所以纔會長燎泡的這就叫啥對就是喫獨食的下場”

    阿司跟我說這話的時候,一張乾淨的瓜子臉上,寫着的,是一種相當的不在乎。

    而就是看着他滿不在乎的表情,我的心裏,卻是暗暗感到高興的他臉上不常露出這種表情,一旦露出了十之八.九都是因爲他有些嫉妒了。

    他不常嫉妒我,因爲我所有的一切,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得到。

    除了白尹,白尹是個例外,因爲在我十三歲那年,白尹只知道對我一個人好。

    那種好,除了我母后與如意,沒有第三個人,對我好的這樣特殊。

    每當他提起白尹的時候,就是我最得意的時候。

    那時候,我覺得我此生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在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將阿司先我一步推到了他的身邊。

    彼時是個春日。

    一年之計在於春,父皇在一個春天爲我找來了第一個外師傅。

    當時他就站在那孤零零的杏樹底下,孤獨的站着,微微發栗色的頭髮,眼前鬆鬆垮垮束着的黑色眼罩。在漫天的杏雨中,顯得尤爲扎眼。

    “爺以今晚的晚飯有水煮肉片起誓,他是個瞎子”阿司信誓旦旦同我這樣說。

    我頗爲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廢話,你覺得能看見的話,他能眼睛上繫着那個東西”

    “不一定啊你宮裏的江如意也沒有鼻炎,但是他總是拿着個鼻菸壺在哪裏浪”阿司砸吧着自己的嘴,認真看看遠處的白尹,那時的我從不知道,他對白尹的那一望,竟然望了許多年。

    我眼看着他看着白尹出神的樣子,心中習慣性地涌現出了一絲壞心眼。

    那時的我還不知白家的厲害,總想着父皇給我找個瞎子來,實在是有點應付事。左右他應付我的時候太多了,以至於一想到他會應付我,我就將仇報復在阿司身上,於是我對着阿司瘦弱的脊背狠狠踹了一腳,他噗通一聲就跟着滾了出去。

    “聞人夏”看着他咬牙切齒的樣子,我心裏不由得更加得意,心中就像是出了口惡氣,頓時輕鬆了許多。

    他成功的吸引了白尹的目光。

    果然死性不改的他,拍拍屁股就忘了他被我踹出來這茬。

    對着白尹就挑釁道:“呦我們聞人家是沒人了麼怎麼會找個瞎子來做師傅”

    我眼睜睜看着白尹那張雪白臉抽搐了一下,然後聽他一本正經地從腰間抽出了一把鋥亮的陌刀,啪地一聲,極漂亮的就甩到了阿司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上

    我當時就懵了但是我懵的不是他打他。而是因爲我知道那人真是個瞎子了,畢竟但凡能看見阿司的臉的人,很少有捨得打的。

    “你姓聞人,聽年齡也不過十二三歲,想來就是我的新弟子。我這一下,就是教育你”

    “尊師重道”這四個迂腐至極的四個字還未從他的口中說出。

    那邊阿司果然已經忍不住了,極爲罕見地,哇地一聲就哭了

    “那個”

    “你你你你居然打我臉”阿司哭的撕心裂肺。

    於是場面亂了。

    阿司哭着往我這裏跑,淚水鼻子水止不住地往我身上蹭。

    我不尷不尬地哄着他,內心不知道有多麼的臥槽。心說這次可真是玩大了,等會子他臉上的兩道傷給父皇看見了,可不是鬧着玩的,我少不了是要挨一頓罵的。

    然而就在我內心無比怨懟着,覺得這個叫白尹的人簡直是太莽撞的時候。

    他卻慢吞吞地來到了我面前,然後慢慢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了一隻手帕遞到了我面前。

    “對不起,認錯人,嚇到你了。”

    他說着這種話,我有些奇怪的看向他,畢竟一般阿司哭起來的時候,很少有人會搭理我的感受。

    我呆呆傻傻地從他的手裏接過了那隻乾淨的帕子,想要用帕子給阿司擦擦臉,然而我剛要將帕子附着上去,那邊的他卻忽然又這樣開口:

    “給你帕子,是叫你擦自己的衣服,哭成那個樣子,一定弄髒你的衣服了。”

    他如是說着。

    我瞪大眼睛驚恐地聽着他不着調的言論,彷彿是看見了一個怪物:“實在不行,要是你不用它擦衣服的話,就把他嘴堵上,其實他哭的我很煩你覺得呢”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