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意的看了看曲譜,目光凝在曲譜下填的詞上,讓她一眼不忘的,是最後一段:
夢裏與她相白髮,驀然回首,與她還在韶華時光處。
她輕笑,他竟然夢到跟她白首偕老了他們明明還是韶華的年紀。
心裏,卻無比的溫暖。
天華二十一年,正月初三,陳少遊任滿回京述職,而她因爲身懷六甲,受不得舟車勞頓,便沒有同行。
送他離開柳州時,她不知爲何,竟難過得落淚,心裏的忐忑來得很是讓她不安。
果然,他才啓程幾日,戶部尚書劉嘉的夫人便進了陳府,之言要她自請下堂,與陳少遊再無干系。
她自是不願的,威逼利誘,她都未曾鬆口。
直到幾日後,劉夫人攜着兒子劉尚跟女兒劉溪闖進了陳府的大門,陳府的下人被抓住,而她,則被劉尚灌下了墮胎藥,無力掙扎,眼睜睜的看着她的孩子在她的肚子裏掙扎,直直流出她的身體。
她被劉溪狠狠的打着耳光,她聽着劉溪一句句冰冷無情的咒罵,眼睛始終未曾離開過那已成型將要足月的孩子。
最後,劉溪打累了,一把甩開她,她重重的跌在那團成型的死嬰面前,然後,小心翼翼的把死嬰抱在懷裏。
“娘在這裏,別害怕,乖”
“唐凝,你最好乖乖的給陳少遊寫信自請下堂,否則”
劉溪的話,被她嗜血的眼神鎮住,她道:“你,要麼殺了我,否則,休想我自請下堂我的兒子被你生生殺死,你以爲我會讓你如願嫁給陳少遊嗎”
“若非不想讓陳少遊覺得你死得蹊蹺,我今日還真想殺死你”
劉溪狠狠又扇了她幾巴掌,猶不解恨,又狠狠的踢了她幾腳。
她緊緊的把死嬰護在懷裏,眼眸從未有過的惡毒:“劉溪,今後,我定要你血債血償”
劉溪暴怒:“給陳少遊自請下堂的信,你寫還是不寫”
“絕不”
“你個賤人,你”
“溪兒”劉夫人冷冷一笑:“何必多費脣舌,按你姐姐說的去做,到時候,她會求着來找你。”
劉溪聞言,笑了。
沒多久,唐淵殺人被判斬首的事便傳到了唐凝的耳中,那時,她落胎不足一月,寫出給陳少遊求救的十多封信皆被劉尚攔下。
最後,她拖着殘敗的身子去找了劉溪,心甘情願的寫下了自請下堂的信。
整整三封。
字字嘔血,句句挖心。
她心有所屬,不甘與他虛度一生,落下腹中胎兒,與他決絕,只求一份休書,各自安好。
這樣的三封信,被劉溪心滿意足的收去。
一月後,唐凝收到了陳少遊的和離書,之後唐淵被無罪釋放。
她被劉尚的人逼着離開柳州,臨走前一天,她獨自走在傾盆大雨裏,最後迭坐在陳府外的一個街角的轉角處,目光死死的看着那個曾給她幸福時光的家,雙手抱着膝蓋哭得撕心裂肺。
不知過了多久,她恍惚間,在轉角處看到了一片繡有竹葉的白色衣襬。
爲什麼要自請下堂
爲什麼要打掉他們的孩子
可他始終沒能站出來問她一句爲什麼。
是恨毒了她吧。
她垂下頭,虛弱的身體終是抵不住身心的傷,沉沉的倒了下去。
轉角處的陳少遊臉色一變,踏出的步子,又慢慢的收了回來。
寧錦墨抱起昏迷的唐凝,遠遠離去。
陳少遊蒼白着臉色,嘴裏喃喃的喚着唐凝的名字。
“阿凝。”
然後,昏迷在大雨裏,一身的血跡。
唐凝錯了,陳少遊從不相信她信中所說的另有所屬,更不相信她會狠心打掉他們的孩子。
他之所以會給她和離書,是因爲他那時候正在京城的刑部大牢,他沒把握他能活着出大牢,也猜到她或許出了事,所以這纔給了她和離書,只爲了讓她得以安全不被他連累。
因爲他之所以被關進刑部大牢,便是因爲他的上峯兼同窗林茂年貪污柳州瘟疫補助的一百萬兩白銀,他被刑部以同黨爲名抓捕,每日都受着重刑拷打,體無完膚。
當貪污案被林茂年一力承擔認罪後,他被無罪釋放,同時天華帝封他爲工部侍郎的聖旨落下。
他告假養傷,卻偷出京城直往柳州,途中也知道了唐淵差點被殺頭的事,更遇到了帶着寧景去柳州懷念亡妻的寧錦墨。
因他重傷難行,寧錦墨安排好了寧景之後,便跟着他一起去了陳府。
卻在轉角處,看到了她哭得撕心裂肺,而寧錦墨早在到柳州的時候已經把唐凝這些日子所受的罪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也一一告訴了陳少遊。
因爲奪嫡的事,陳少遊跟軍需炸藥商戶沈書衍交情極深的事被有心人查出,人人都想要拉攏他,或是陷害他,而他,在京城沒有一點根基,他護不了她,她如今的結果,便是受他所累,所以,他不敢讓她回到他的身邊。
“寧世子,若是可以,請你幫我把她送去南疆,找南疆的守城將軍燕藍風,請他護好她。”
寧錦墨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頷首。
“今日恩情,它日還你。”
寧錦墨點頭未語。
過了一會兒,她昏倒在地。
寧錦墨上前抱起她,遠去。
而他也因重傷未愈,又淋了許久的雨,昏迷在一地的積水之中。
直到被匆匆尋來的平安送去了醫館,這才堪堪撿回了一條命。
幾個月後,已經在工部小有作爲的他卻在一個宴會上聽見了幾個愛嚼舌根的婦人談話。
寧錦墨娶了新的世子妃,姓唐,單名一個凝字,是工部侍郎陳少遊的妻子。
唐凝,在其相公身陷囹圄的時候,三封求去書信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的,是爲薄倖寡恩。
又在休書未到的時候跟寧世子狼狽爲奸,以有夫之婦的身份去勾引一個鰥夫,是爲放蕩無恥。
薄倖女之名,無人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