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微弱，搖曳的在牆壁上投注下兩個修長的影子。
對桌而坐的兩個人沉默着不約而同的避開了彼此的目光，紛紛看向窗外。
房檁上有雨水滲漏，滴滴答答打破了屋中的寂靜。
蕭湛忽然眯了眯狐狸眼，開了口“還記不記得十年前”
季雲曦一愣，忽然笑了起來“你是說咱倆剛認識那天。”
也是這樣的大雨，也是類似的破屋。
蕭湛挑眉“誰能想到安國公府的少爺從小混跡軍營卻對手裏掙扎的雞無從下手”
季雲曦大笑“誰又能想到寧安候府的公子從小被夫子奉爲禮教典範會爲了雞腿跟人拼命”
蕭湛有一瞬神色怔忡，彷彿想到久遠到已經蒙塵的那一天，下着雨的傍晚，四處漏雨漏風的破廟，兩個互看不順眼的少年。
年少的愛恨，總是那樣直白熱烈。
“你不該來。”季雲曦心中嘆了口氣，堅毅的面龐在微光中少了平日裏的肅殺，只剩下嚴峻，“且不說城門近日動盪和城外局勢不穩，就漕運上的事牽連了五皇子，蕭旻遷怒於你這件事，你就不該出城最近通州人雜，四處的眼睛可都盯着呢。”
“不該”蕭湛淡漠一笑，半垂的眼眸隱去眼底的情緒，“牧之，你該知道我不想欠任何人。陸紹安在朝堂上請了摺子，雖是爲安撫漕運河工，但這件事畢竟因蕭家而起，也算是爲蕭家說了話，這份人情，我總要還的。”
季雲曦一愣，“你爲五小姐而來”
蕭湛沒有回答，而是提起另一件事，“你可知五日前，鎮海樓前那一場廝殺”
“自然知道。”想到那久久不散的血腥之氣，季雲曦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皺。
“是蕭家所爲。”
蕭家，那便是蕭旻的主意了。
季雲曦眉頭微擰，眼中詢問之意明顯。
蕭湛自嘲道“陸家人現在只怕恨不得將蕭家千刀萬剮，若是陸閣老知道我出城來尋五表妹，多半會追出來吧”他的神色在燈下明暗不辨。
季雲曦的手放在膝頭，身子筆挺認真道“蕭家是蕭家，你是你。”
“也是。”蕭湛彎了彎脣，斜睨着季雲曦“我爲追查大新寨的行跡可花了不少銀子，既然無事明日天亮咱們便分道揚鑣，這酒，還是待過幾日咱們京城喝吧”
季雲曦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蕭湛以買酒爲名將岐銘支走是爲了去追大新寨的匪患，心中氣他外道卻也拿他沒辦法，只好將行軍圖拿出來，攤在桌上一邊與蕭湛細說附近地貌一邊分享他所知的消息。
而正屋中，綠袖淨過手後便重新開始給錦棠上藥。
劍傷沒有前幾日白肉翻開那麼猙獰，可結痂的地方裂開血流不止，新肉血水混着方纔敷上的金瘡藥看上去十分觸目驚心。
新的藥粉是季雲曦留下的，綠袖小心翼翼的將血痂掃開敷了厚厚一層，血即刻便止住了。
綠袖訝異中鬆了口氣，盯着瓷瓶上那個不明顯的小小濟字咕噥道“濟神醫的藥也太神了，華大夫的金瘡藥比一般大夫開的可好用呢，可止血也沒這麼快。”
青宴攪了攪鍋中的薑片，將薑湯盛出道“那是自然，當年藥王谷的名號可是響噹噹的說一方難求也不爲過甚至還有暹羅國的人跋山涉水，只爲求得一記湯。藥王谷的金瘡藥，更是被武林中人奉爲續命至寶”
綠袖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又將錦棠手臂內側的傷口清理完，憤憤不平的對着柴房的方向狠剜了一眼，“傷了小姐還敢來見小姐無事想再殺一次嗎”
想到前世蕭湛的刻意，錦棠面無表情，“行刺是蕭旻做的。他跟蕭旻不一樣。”比蕭旻更討厭。
“小姐，”青宴端着薑湯欲言又止，“蕭表少爺在這裏，是不是和大夫人有關”
“肯定有關係姓蕭的就沒有一個好東西”綠袖咬牙切齒“這個李二肯定也有問題說不準早就被夫人收買了若是不心虛他跑什麼啊”
“李二不可能是夫人的人，但今晚這件事裏頭他至少是知情的。”棠低聲將她猜測的蕭氏的用心低聲說了，又道“這件事只怕老祖宗也知道，畢竟，崇園的人若是被收買，除非他想讓人收買。”
綠袖恍然“崇園這麼多年像鐵桶一樣，從來沒有漏洞。可是李二作爲曾老太太的人竟然被收買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的表情漸漸從驚訝變得驚恐，“小姐的意思是是”她張着嘴，可是老祖宗想和蕭府結親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錦棠嘆了口氣。
綠袖心中似堵了什麼，她拿過青宴手中的薑湯餵給錦棠“小姐又發熱了，咱們沒有驅寒退熱的藥，小姐縱然不喜歡也勉強喝一些，發發汗。”
又轉頭問青宴“小姐方纔問的話你還沒答呢不順利嗎”
青宴知道她在岔開話題免得小姐憂心，正巧她有東西拿出來，於是迅速將它放到桌上“人倒是見着了，不過不太順利。”
她低聲將初八出城遇上流民跟官兵起衝突，脫身之後又趕上因着幾個村子鬧瘟疫被中軍都督府的人封路，去往香山方向的大路小路接不讓通行，只能繞了路，等到了梧桐別苑見到了管事，卻得知子隱有事出門了，等了一日才見上面的經歷說了一遍。
錦棠纖細的手指觸在牛皮紙包有些濡溼的邊角神色凝重，她蜷起食指，拇指捻了捻，慢慢拆開將裏頭的信拿了出來問道“你怎麼找來的這一路可有看到十三留的消息或是咱們的人”
“沒有。”青宴搖搖頭“今兒早上江媽媽給奴婢留了信兒，說她急着出城處理糧食的事，來不及和十三碰頭，叫奴婢留意府裏和柳樹衚衕的動靜。”她眉頭緊皺，“初八過了晌纔回來的，奴婢發現小姐出城的時候已經下午，奴婢怕引人注意沒敢騎馬，又怕和小姐錯過或走錯了路，特意留意過，除了小姐在漷陰鎮留下的那一把榧香，路上什麼都沒有。”
綠袖面色有些凝重，眼中憂慮重重，“十三哥若是發現路上出了紕漏和小姐斷了聯繫定會順着原路返回找來。可是蕭表少爺在這呢豈不是”
會暴露
錦棠點點頭，這正是她擔心的，她不想讓蕭湛發現十三他們的存在，至少現在不是時候。
“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錦棠低頭將信展開，桌邊的燭火卻是一跳，忽然熄滅，整個屋子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錦玉滿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