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曦先發現了不對勁,他半眯着的眸子忽然睜開,對蕭湛遞了個眼色,一把將門拉開
滂沱大雨彷彿要將整個黑夜分割,疾風呼嘯,裹挾着雨珠打在窗子上發出篤篤的聲響。
整個村子忽然陷入一種詭異的寧靜之中。
“出事了”季雲曦穿過雨幕和黑暗望向主屋大敞的門扉,心頭微沉。
方纔他就覺得哪裏不對,現在想來,外頭太安靜了通州那幾個衙役的到來使得馬家莊很是熱鬧了一陣子。
蕭湛皺眉,跟着季雲曦幾步騰挪閃進正屋將燈點燃。
屋內並沒有想象中的滿地狼藉,只有地上那方帶着雜亂泥腳印的碧色絹帕,顯示着方纔屋中發生了什麼。
季雲曦摸了摸桌上茶盅,“還燙着,她們還在附近咱們快追”
只是不知道想起什麼,他的腳忽然頓住,目光忽然銳利,朝蕭湛看去。
蕭湛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季雲曦那一眼的詢問,果斷搖頭,“不是二叔。他手裏的人前幾日折損的差不多了,現在沒有能力在你我眼皮子底下擄人。可能是九重樓的人”
季雲曦心頭微沉,心思電轉,能夠不驚動他和遠山,並且在五小姐身邊還有個會功夫的侍婢的情況下將她悄無聲息的擄走,對方功夫只怕不弱,甚至更在他之上。對方若是想殺人,直接動手會更容易些,可將人擄走,究竟意欲何爲
“少爺”岐銘的聲音焦急的在門外響起,也顧不得季雲曦在場,直接道“大新寨的人擄了陸五小姐往北邊走了,趙將軍他們中了迷藥”
“大新寨”
原本的計劃沒有大新寨,九重樓暗中給他遞了消息會在今夜如約擄走陸錦棠,最終由他救下。
變故突如其來。大新寨已經不止一次壞了他的事。
蕭湛咬牙“追”
他身輕如燕,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季雲曦看着快他一步的月白背影,眸光微動,忽然笑了,往北的腳步折返,迅速奔向趙合郭瀾所在的村南。
雨越下越大,如飛瀑潑下般湍急。
落雨砸在身上微疼。
雨中有兵刃交接的聲音。
有人抓住她的手。
有人拉扯她衣袖。
錦棠迷迷糊糊,只覺得一切聲音漸漸飄遠,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忽然打了個寒戰,猛地睜開眼。
屋內漆黑,大雨不停,她很冷,可面前的那雙眼睛更冷,只是靜靜的看着她,便讓她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錦棠斂下眉眼挪開視線,這才發現了自己雙手被捆縛吊在了房檁之上,也只有足尖可以勉強沾地,溼透的衣衫黏在身上,使得她身子越發下墜,被捆住的腕子已經磨破了皮。
“你便是陸五小姐”男人忽然開口。
“我的人呢”
沒有發現綠袖和青宴,錦棠的心不由沉了又沉,她望了一眼連門窗都沒有幾個窟窿的位置,冷風灌進來,彷彿直接吹進她心口。頭仍舊有些昏沉,四肢卻涼的厲害,她知道自己定是在發熱。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哼笑一聲,“不問我是誰”
他的面貌隱在黑暗之中,只有那一雙冰冷的眸子,似是嘲諷,又似玩味。
知道她是誰,並不顧忌父親的身份,能在季雲曦和蕭湛眼皮子底下將她擄走
這個男人要殺她
錦棠盯着面前的男人,無數念頭在心中翻滾,她咬着舌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可是想到綠袖和青宴可能已經死了,想到她可能要死在這個不知是何處的角落,她只覺得渾身冰冷,心亂如麻。
她剛要張口,門口卻忽然有人闖了進來,聲音急促的朝着男人的方向道“二哥老四的人被季雲曦攔了個正着,蕭湛不知道怎麼找到這,他身邊那個侍衛功夫好厲害,我的人要頂不住了”
男人當機立斷,“你帶她先走,我去看看”
錦棠來不及想季雲曦和蕭湛,只是聽到男人要帶她走,知道他沒有立刻要她命的意思的時候不由鬆了口氣。
然而男人卻忽然轉身,低笑出聲,“你猜是你的血流的快,還是蕭湛來的快”
男人出劍極快,黑暗使得一切感知變得敏感,錦棠驚恐的扭動着緊緊綁住雙手的麻繩,卻感覺頸側那只有冷感覺不到疼的傷口涌出更多血。
蕭湛看着人離去的方向並沒有追的意思,黑暗與大雨並沒有影響他的視線,他看着那個狼狽掙扎的少女沒有動。
她沒有崩潰。也沒有絕望。甚至沒有哭。
他想象中看見的情緒,她都沒有。
不遠處的樹上有人搭弓。對準的,正是屋內之人。
蕭湛漫不經心的擡了擡手,沒有應諾也沒有反對,手中那枚圓滑石子激射出去,穿過重重雨幕,精準的將綁住錦棠雙手的繩子射穿。
接着,他便如閒庭信步,慢慢朝着屋子走去。
腳甫一沾到地面,錦棠腿軟的跌倒在地上。
蕭湛來了
“表妹受驚了,對不起,我來遲了”
情真意切,語氣中的心疼焦急便是傻子也聽得出來。
她咬牙扶牆站了起來躲過蕭湛伸過來的手,低垂着眼瞼微微搖了搖頭“蕭家表哥無需自責,還沒多謝蕭表哥救命之恩。”
屋中血腥之氣濃郁,混着雨水泥土的腥味,悶得叫人透不過氣。
蕭湛大驚,“你受傷了”垂眼遮住眼底的冷漠,伸手欲將錦棠攬入懷中仔細檢查。
錦棠微垂着頭後退一步幾乎要撞到身後牆壁,似爲難又似羞澀低聲道“只是小傷,勞煩蕭家表哥掛懷。”
她知道蕭湛的功夫有多高,自然更知道她黑暗中的細枝末節早已經被蕭湛看個明白。
蕭湛只好嘆了口氣似無奈“那我們快些離開這裏,這羣人功夫很高,外面不知是什麼清醒,我只怕岐銘在外頭抵擋不了多少時間了。”
說着往前邁了一步回過頭對錦棠伸出了手。
天空炸響驚雷。
咻
泛着冷光的銀光裹挾着疾風驟雨刺破黑沉而來。
“錦娘”蕭湛大喊一聲,卻來不及阻止箭矢穿透錦棠的身軀,將她直直釘入身後的牆壁上
錦棠只覺得撞到牆壁震得頭暈眼花,全身似乎要散架一般,然而胸口卻並不怎麼疼,甚至麻木,只是她好冷,飛濺的血水模糊了她的雙眼,髮絲狼狽的貼着臉頰,她看着面前慌張的顫抖着雙手似怕弄疼了她而不敢碰觸的手足無措,眼底卻一片冷漠的蕭湛,彷彿又回到了那個低到塵埃卻仍然求不來曦兒一線生機的傍晚。
蕭湛的尾音甚至有些發顫,雙手終於輕柔落在她的肩頭,“錦娘你怎麼樣錦娘你不要害怕,等我把箭從牆上弄下來,你忍一忍”
“男,男女授受不親,蕭,蕭表哥還是請站遠一些。”
蕭湛的手一頓,果然聽話的後退了一步,語氣中的怒意卻噴薄而出“都什麼時候還守這些虛禮我必須要趕快幫你把箭簇拿出來,否則你一動就要牽扯傷處”說着,語氣又軟了下來,似央求似撒嬌,“錦娘你不要害怕,我輕輕的,很快便好”
錦棠看着穿胸而過的那隻箭,忽然低低的笑了,真是宿命般的狼狽啊
只是這次她學會了,學會了將命運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伸手握住胸前的箭尾,身體同時用力,箭簇從牆壁拔出,空留寸深的黑洞。
脖子上的傷口有巴掌長,不停地淌着血,將整個細布裏衣的衣領都染紅,而胸口那隻箭因爲速度太快嵌的太牢反而只有半星血花濺出,只是她大約是太疼了,以至於連脊背都無法挺直,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慄着。
“我們快些,”她輕輕吸了一口氣,不讓呼吸牽連胸口的痛,再擡起頭來時已面色如常“回去。”
她的臉色慘白,可是脣邊的笑意和眼角的淡漠讓人冷的心驚。
蕭湛一愣,卡在脣間那句我抱你卻忽然說不出口了。
直到她越過他,步速如常的從他面前走過,將他拋下,他那張萬年溫和、眼底卻如寒冰般冷漠的眸子深處,忽然有了一絲裂隙。
蕭湛的心,沒有來由的狠狠一跳。
黑暗中,墨藍長衫的中年男子望着遠方神色不辨。
“堂主陸錦棠已然中箭,這裏離京城那麼遠,即便找到大夫到時候她一個小姑娘恐怕也熬不過去,咱們沒有理由再出手了,規矩壞了一次不能再壞第二次,否則以後九重樓怎麼在江湖上立足若是壞了咱們爺的大事”
“最後一次”中年男子捏緊了手心的玉佩,猶自不甘,“若是她還能活着,那便是她命不該絕,從此我再不過問這件事”
身後黑衣人慾言又止,最終應了下來。
“這次和大新寨合作的事,屁股要擦乾淨。”
“堂主放心,知道的人都死了。”
男子終於放鬆下來,狀似不經意的提點“這種小事就不必讓爺知道了。”
“屬下自然明白。”
黑衣人果斷轉身,手捏在脣邊,少頃,一陣急促的尖銳似鷹啼聲衝破雲霄。
黑暗讓魑魅魍魎都顯出原形來,它們伸出利爪,彷彿要將見到的一切拆分吞噬。錦玉滿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