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收，只是細密起來。
錦棠走出去的時候才發現，她似乎被擄到了一個農家小院，越過低矮黃泥牆，隱隱可看到星點火苗肆意搖曳。
季雲曦踹門而入，見着錦棠胸前的箭矢和滿身血色眸子緊縮，握着的手忍不住伸出抓住她的臂彎，“你受傷了”
他的手放的很輕，幾乎都沒有用絲毫力氣，可是錦棠卻痛的幾乎悶哼出聲，她擡頭，勉強看清楚季雲曦略顯凝重的神色，扯了扯脣角，發出的音已經只剩氣聲“請你，找到我的人。”
“我在路上找到的她們，還活着，放心。”
錦棠心中一鬆，腳下踉蹌幾乎跌倒，季雲曦大掌一撈便固定住了她的身子。
一直跟在她身邊的蕭湛說不清自己心中的複雜，只是看着錦棠腰間那隻大手，眸色微沉，不過他慣會隱藏，只焦急道“表妹傷重，必須馬上回京。”
季雲曦心中雖有疑問也知道此時不是多說的時候，正要開口，卻聽門外有人慌張喊道“將軍他們還有後援，已經朝這兒來了”
季雲曦當機果斷削掉錦棠後背露出的那一截箭頭，抱起她低聲道“五小姐，唐突了”大步邁開邊往外走邊道“岐銘和郭瀾引着那羣人去北邊了，咱們現在往西，穿過林子有一條近路。”
蕭湛點點頭，深深看了錦棠一眼便利落的一頭扎進密林開路。
林中樹高且密，低矮樹叢間荊棘繞藤。
身後追趕的腳步忽然滯住，密林邊緣處，火油箭似將暗夜撕開一道口子，流火直追而來，蕭湛沒有回頭只握着手中刀不停劈砍，可是身後的炙熱越來越近了。
他的眸子微眯，平素溫和的狐狸臉上罕見一絲凝重，身後帶着凜冽殺意的羣箭彷彿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這不是九重樓傳遞的英雄救美的計策蕭氏花的銀子，頂多止於方纔射向陸錦棠那一箭。而後來的這羣人，是真的想要他們的命
是誰
方纔箭雨齊發時帶出的幾乎均等的雄厚內力，絕非大新寨那等功夫參差不齊的烏合之衆能有的臂力
他們的目標是誰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因爲漕運貪墨的事，連累蕭家和五爺在皇上那跌了個大跟頭，更是讓五爺在皇上心中經營了數年的形象幾乎傾塌殆盡，而漕幫和五爺的牽連，若不是他身邊的封古，只怕也沒那麼容易被七皇子挖出來。
可是想到燈會那夜他對蕭旻底牌的清洗和這幾日漕幫尾巴的焦頭爛額，他又息了蕭旻派人來殺他的念頭。就算蕭旻有這個實力，他現在也沒這個精力來對付自己。
他又想到了寶安黨，不過，他的眸子閃了閃，很快便打消念頭，就算張閣老想要陸紹安的家眷死，斷然也不會將他和季雲曦一同抹殺。倒不是他有什麼底牌和自信讓張閣老放過自己。而是現在朝堂局勢正處於一種微妙的膠着。無論是他還是季雲曦死了，都會將這種微妙打破，屆時木秀於林，催的便是他那棵風頭最勝的樹張閣老是聰明人，絕不會讓手底下的人這樣做
莫不是衝着季雲曦而來畢竟他戰場殺敵，被蠻夷早就恨得牙根直癢恨不得除之後快了。
身後冷風直襲項背，蕭湛本能揮刀反手斬去，卻被震得虎口發麻，長刀險些脫手。他回身之際，刀光已至，寒芒從眼前略過直追季雲曦。
蕭湛眸色冷漠，提刀去攔，兵刃在半空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身後一直緊追不放的人已至近前，在林中火把如傍晚的彤霞，彷彿將天也燃起來了。
蕭湛擋在季雲曦身前，看着面前的黑衣人眼中冷意掩藏不住，低聲道“帶她走”
他不想讓她不高興。
他其實猜測過蕭湛的功夫可能在自己之上，只是他對自己深藏不漏的原因，心中卻隱隱不願去探究。
“唔”
就在季雲曦沉默的瞬間，錦棠醒了過來。
聽見身後的聲音，蕭湛身子一僵，卻沒有回頭，只是催促中不覺帶了不自知的一絲急切和慍怒“快走”
黑衣人冷哼“我們大新寨不願與朝廷爲敵，你們將她留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蕭湛和季雲曦又豈會不知大新寨只是託詞，蕭湛後退了一步擺開架勢，季雲曦默契的抱住錦棠往林邊躍去。
雨漸漸變小，空山新泥使得林中的血腥氣越發明顯，身後兵刃相接聲不斷，彷彿又有人加入，不過季雲曦已經無暇顧及，他腳下生風，餘光不停的掃視着懷中那張慘白到幾乎要透明的小臉心中有些慌張的茫然。
那是他年幼上戰場被韃子的長槍挑起第一次直面死亡時都沒有的亂。腦中似乎有什麼虯結成一團，讓他無法思考，只希望自己快一點，再快一點。
季雲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的路，只知道雨停了，下了山，過了河，穿了林，甚至星光漸漸彌散，他被人攔了下來。
茫然的靠在牆邊，手和腳彷彿都沒有了知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似乎在和他說話。
他擡頭看着面前的人神色微怔，過了一會才如夢方醒，後知後覺的猛地回頭，朝着屋子看去，緊繃的心絃卻鬆了方纔的不是錯覺，真的是濟逢春。
雖然濟逢春自己不承認，但是他知道，只要濟神醫在，便是閻王想要人，也要思量一二。
“多謝你。”身旁之人身長玉立，明明與自己同歲，卻硬襯得他生生晚了一輩。
不過，也的確是晚了一輩。
季雲曦對着陸紹寧行了禮，“路過碰巧遇上了而已。牧之慚愧，若不是晚了一步，五小姐也不至受此重傷。不過說起來，九爺該謝的當是遠山。”
季雲曦突如其來的恭敬讓陸紹寧不免多看了一眼，畢竟平日他們雖然不熟，偶有照面也都是平輩相稱，這種忽然矮人一頭的態度可不是救命恩人的姿態他心中納罕怪異，聽着他簡略陳述今晚經歷，眼睛忍不住又往他身上溜了一圈。
玄色衣衫濺了泥水，紫金冠歪斜髮絲散亂難免狼狽，只是他目光清明銳利，眉眼端正俊逸，讓狼狽看起來更似灑脫。
陸紹寧眸子閃了閃，神色忽然變得高深起來，似笑非笑的看着季雲曦只淡淡的哦了一聲。
季雲曦被他那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的莫名不自在，只得扯開話題“牧之還想煩請九爺派兩個人沿途接應一下遠山。我雖留了暗標，只是夜黑畢竟視線不明。”
陸紹寧看了一眼天邊的啓明星，和東方初露的那絲魚肚白，隨即招人近前低聲吩咐了兩句。
看着人走出去，季雲曦這才放鬆下來，疑惑的問“這條路不是常規回京的路，九爺是怎麼找到我們的”還有句話他沒有問，那便是，濟大夫不是出城遠行了麼怎麼這麼巧的和他在一起，又怎麼這麼巧合的，和專門等他們一般攔住了他們
陸紹寧終於不着痕跡的收起了脣邊那一抹淡笑，眼底神色暗涌，他怎麼會告訴季雲曦，濟大夫是沈策送來的
門簾忽然被挑開，小丫鬟慘白着臉哭着跑了出來“小姐，小姐不好了”錦玉滿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