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川二井 >第二十八章 梅生凜冬
    永康十四年,顧家四小姐,顧井,今年四歲。顧夫人在這年冬天去到了皇覺寺上香,祈求家人平安康健,也祈求她的小女兒能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成長。

    說來也巧,顧夫人出寺廟時,看到寺廟門口一棵大榕樹下坐着小小一個女孩子,手裏攥着一封信。天寒地凍的,顧夫人看看四周也什麼人,而小女娃娃非常非常瘦,小臉兒凍得通紅,渾身打顫,這天又飄着小雪,看得顧夫人心疼不已,便走過去,看是否能幫上忙。

    “好孩子,你爲什麼一個人在這兒呢”顧夫人脫下外套,輕輕幫小女孩兒披上,然後蹲了下來,微微仰着頭問她。

    小女孩兒的臉兒瘦得不行,幾乎沒有臉蛋,渾身散發着一股酸臭味,許是多天沒洗過澡,頭髮和衣服都是髒髒的,看上去十分糟糕。她不說話,黑黝黝的小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顧夫人,似乎看着什麼有趣的東西。

    “許是餓了”顧夫人溫柔笑笑,見小女孩不迴應,便讓婢女去馬車內拿出一些燒餅來給她喫。

    小女孩兒不敢拿,看了顧夫人好一會了,又看了看那燒餅,小手蠢蠢欲動,卻不敢動。

    顧夫人笑了笑,拿過丫鬟手裏燒餅,再輕輕的放到小女孩兒的手上,溫柔的說:“不要餓壞了,拿下吧。”

    顧夫人輕輕摸了她的小臉蛋,卻只摸到了皮包骨,惹得顧夫人滿是心疼。夫人溫柔的笑了一下,便起身打算離開了。但這小女孩兒猶豫了一下,卻抓住了顧夫人的衣角,輕聲細語的說了一句:“這個給你。”

    顧夫人轉過身,好奇的看着小女孩兒遞過來的信,又看了一下小女孩兒一臉期待的樣子,想了想還是接過了手。打開來一看,信裏放了三個銅板,留了一張字條,寫道“求好心人收留”。

    顧夫人看完信,又看看這個小女孩兒,和小井兒一般年紀的小女孩兒和井兒相似的女孩兒

    顧夫人決定把她帶回了顧家,收留這個女孩兒。但是她不怎麼愛說話,許是怕生,坐馬車回去的時候,不管問她什麼,她都不怎麼回答,總是反反覆覆的說道,“小奴六歲,沒有名字,沒有家,望夫人收留。”

    這個時候,梅花都已經開了,顧夫人撩開了馬車的窗布,冰冷的空氣夾雜着梅花的清香,讓人精神。小女孩兒的臉蛋紅撲撲的,就如梅花一樣。

    到了顧家,顧夫人把梅生帶到了顧老爺面前,說要收養這小女孩兒,顧老爺想也不想就答應了,說是“顧家多一個小孩,多一份熱鬧。”

    顧夫人瞧顧老爺沒明白她的意思,又覺得自己這般想法確是有些違背道德,不知如何開口,猶猶豫豫之後,只說:“我瞧着這孩子着實討喜,又是和井兒一般年紀我便起了收養之心”

    顧老爺才恍然大悟,一下便凝重了起來,皺起了眉頭,嚴肅的說:“夫人”

    顧夫人不知道如何說,便只是領着小女孩兒到了後院,交給林媽媽帶着,說,千萬不要苦了這孩子。

    於是這可憐的小女孩兒有了新的家,新的家人,還有新的名字。

    顧夫人給了這小女孩兒新的名字梅生。

    有梅凜冬生,愈寒開愈盛。

    “梅生,我的名字。”小女孩兒望着院子裏的紅梅看得出神,小嘴輕啓,反覆唸叨着:“梅生梅生我的名字”

    小梅生跟着林媽媽一起住,林媽媽教給了梅生許多東西,在顧家住久了,小梅生也逐漸開朗起來,不再那麼拘束,給人感覺也更加活潑可愛了。顧家裏的人大都寵着她,不僅僅因爲她是顧夫人帶回來的,更是因爲,這小孩兒嘴巴厲害得很,能把你氣個半死,卻也能把你哄得開心。

    這一張利嘴這和漸漸長大的顧家四小姐,確實很像。只是比較大的不同便是,顧井是真正的小主人,又是家裏最小的小娃娃,大家更多的是偏愛和寵溺,即使真是言語得罪了誰,大家也會當小娃娃年紀小不懂事,給予更多的包容。小梅生卻不是這樣,講話雖然厲害,卻更多了些小心翼翼。

    梅生從小便總聽到顧家的人在說,這雲奚的小貴人,顧井,明明是個有福氣的人,卻又偏偏多難多災,總會得一些奇怪的病,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有一年的夏夜裏,小井兒偷偷的爬到了屋頂,坐在屋頂,呆呆的看着天空,看上去傻傻的,和平日完全不是一個模樣。巡夜的小廝發現了顧井,急忙叫醒了顧老爺和顧夫人,可卻如何叫喚,她都像聽不到一樣,最後是顧老爺爬上了屋頂,直接抱了下來。下來之後,小井兒安靜得像只小綿羊,靠着顧老爺就睡着了。

    那個時候,梅生第一次見到了顧井,小小的,很安靜,很可愛,全不像別人嘴裏說的,講話如何沒規矩的,被寵壞了的四小姐。

    林媽媽從小就告訴小梅生,說:“夫人把你帶回了顧家,一定有她的原因,四小姐是夫人最疼愛的小女兒,若是以後發生了什麼事,切記要護小主人周全。”

    “夫人疼你,你要懂得回報。”

    “林媽媽,我知道了。”

    梅生忘了自己的生辰,窮人家的孩子是不過生辰的,給別人家當僕人的,也是沒有過生辰的,於是梅生逐漸便忘了自己年紀。在顧家生活的日子,比起以往的日子,實在是好太多了,多到有時候會忘記,自己不是林媽媽的孩子,自己是顧夫人在外面撿回來。

    忘記忘記自己以前的名字,和那背後陰暗痛苦的時光。

    這天,顧夫人來到梅生住的小房間裏。

    “梅生,我有一事想拜託你”顧夫人拉着梅生的小手,哀求道:“你可以拒絕我,不用勉強你自己”

    “夫人,您對我有大恩,若有什麼是梅生幫得上忙的,您且直說。”

    梅生懂事乖巧的微微笑,剛來顧家的時候,瘦得就剩下一把骨頭,兩年養下來,看上去氣色好多了,小臉兒也有了肉,看上去也是十分可愛。

    “你可以拒絕,我們尊重你的選擇。”顧夫人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我希望你能陪我的小女兒,去平梅長林寺修行可能要好幾年”

    “住在寺裏,幾年後再回來”

    “夫人。”

    梅生擡起小小的手,摸了一下顧夫人的臉,她在顧夫人的眼睛裏讀到了夫人對井兒愛和不捨,和期待期待梅生答應。

    “夫人這樣疼愛着四小姐,爲何還捨得送她去長林寺呢”

    顧夫人微微笑了,卻全是心酸和無奈,但更多的,是對井兒寵愛。

    “爲了保護她,”顧夫人對上梅生那雙黑黝黝有神的眼睛,認真的說道:“爲了保護她,不得不讓她從我身邊帶走。”

    梅生溫柔笑笑,柔聲道:“好,我願意陪四小姐去長林寺。”

    哪怕我力量薄弱,也會保護好你想要保護的人。

    顧家人對梅生一向很好,梅生也確實懂事,許是喫過了很多苦,很多東西都已經學會,不會平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剛來的時候,不僅瘦得不像樣,身上還全是傷疤,新傷舊傷交疊在一起,看上去像的鞭子抽打過,十分可怕。可是問她是怎麼回事,她總是搖搖頭,說忘記了。

    而時光一晃,梅生身上的疤痕,也在顧夫人請來的大夫的治療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但梅生是梅生,也僅僅是梅生罷了,沒有其他。

    清早的長林寺十分安靜,只有遠處傳來不知名的鳥兒的歌聲最是響亮。清晨的山風送走了昨夜夢裏的那些遙遠的悲歡喜樂,準備重新開始新的一天。

    梅生突然醒了,她輕輕的坐了起來,看到身邊的井兒還在睡着,便望向窗外,外面的天矇矇亮,想來還早,便輕輕下了牀,以免吵到身邊熟睡的井兒。

    這天剛開始亮,遙遠的東方升露出了一角太陽的髮絲,西邊卻還掛着一輪皎潔的月。

    “秋天也已經到了很久了。”梅生輕推開門,淺淺蕩起笑容。

    井兒實際上已經醒了,等梅生走遠了,井兒才躡手躡腳的起牀,換好了衣服,拿起了早就準備好的小包袱。井兒走的時候在牀邊留下了一封信,然後再悄悄的走,偷偷摸摸的繞到北門,離開了長林寺。

    夫人,我應該怎麼做呢我應該如何保護你心愛的小女兒

    是應該護她周全,不讓她面對危險,囚在長林寺

    還是應該保護她的天性,她的美好,她的率真,她的義無反顧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順着井兒,只要她歡喜

    只要她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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