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初那些年

    一休,小葉子還好嗎?

    新佑衛門將軍還好嗎?你的晴天娃娃還在嗎?

    我們都很想念你

    1 回憶的開始

    青春在哪裏?

    每個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猶如一塊幕布。

    勇敢、衝動、懦弱、好奇、渴望、困惑、傷心、失望、思索……所有屬於青春的絢麗色彩都在那黑白分明的幕布上上演。

    當它在繽紛地演出時,我們卻懵懂無知,即使它近在我們的眼睛裏。

    正因爲它太近了,近在我們的眼睛裏,所以,我們無法看到。

    唯有當它逐漸遠離時,我們才能看清楚。看清楚那一切也許精彩、也許不精彩的故事背後的因果得失,可是,一切已經是定格後的膠片,無論我們是微笑,還是落淚,都只能遙遙站在時光這頭,靜看着時光那頭熒幕上的聚與散、得與失。

    這就是青春,唯有它離開後,我們才能看清楚。

    我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家庭,不富也不窮,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也不低。在我五歲之前的記憶中,關於他們的畫面很少,因爲在小我一歲零五個月的妹妹羅瑗瑗出生後,父母將我送到了外公身邊。

    在外公那裏,我很幸福很快樂,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是一個典型的泡在“蜜罐子”裏的孩子。

    外公是當地最好的土木工程師,畫圓圈可以不用圓規,寫得一手非常漂亮的蠅頭小楷,晚年時喜讀金庸,至今家裏仍有他手抄的《倚天屠龍記》,裝訂成冊,如一本本精美的古書。

    外公出身富足,家裏是大橘園主。因爲他的出身,在那個年代,他沒少經歷風浪,可不管什麼磨難,他都淡然處之,唯一讓他不能淡然的就是他和外婆的離婚。離婚後,外婆帶着母親遠走他鄉,嫁給了另一個男子,這個男子對我的母親很刻薄,母親的童年和少年堪稱不幸。等母親再見外公時,已經是二十多年後,初見時,母親怎麼都叫不出“爸爸”二字,早已不因物喜、不以己悲的外公老淚縱橫。

    提出離婚的是外婆,錯不在外公,可外公對我的母親依舊很愧疚,再加上我是他身邊唯一的孫子輩,他對我的溺愛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根據我二姨媽的回憶,我小時候又臭美又囂張又貪小便宜,她給我買了一雙小皮鞋,早上服侍我穿鞋,我堅決不肯穿,嫌棄皮鞋不夠亮,無論她如何勸都沒有用,她只能早飯都不喫地幫我擦皮鞋,她抱怨了兩句,我立即去找外公告狀,堅決要求打她屁股,外公真的就拿報紙拍了二姨媽兩下。還有,家裏無論任何人照相,都不能漏掉我,如果不把我納入相機,那誰都別想照,連二姨媽的同事照合影,我都要摻和一腳。所以,雖然那個年代照相還是一件挺嚴肅認真、挺稀罕的事情,可我五歲前的相片多得看都看不過來,常常是一堆大人中間夾着個小不點,人家哭笑不得,我卻得意揚揚。

    那些人神共憤的記憶都來自於二姨媽的講述,我是一點都不記得。在我的記憶中,我只記得外公帶我去釣魚,我不喜歡他抱,要自己走,他就跟在我身旁,短短的路,我一會兒要採花,一會兒要捉螞蚱,走一兩個小時都很正常,外公就一直陪着我;外公給我買酒心巧克力,只因爲我愛喫,他不介意人家說小孩不該喫醉;我把墨汁塗到他收藏的古書上,二姨媽看得都心疼,他只哈哈一笑;清晨時分,他教我誦“春眠不覺曉”;傍晚時分,他抱着我,坐進搖椅裏,對着晚霞搖啊搖。

    在外公的寵溺下,我囂張恣意地快樂着。

    五歲的時候,因爲要上小學了,父母將我接回自己身邊。記得母親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不肯叫她“媽媽”,我只是一邊吮着棒棒糖,一邊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這個遠道而來、神情哀傷的女子。在我的大哭大叫、連踢帶踹中,母親將我強行帶上火車,返回了我的“家”。

    從此,我的幸福終結,苦難開始。

    在外公身邊,我是小公主,我擁有一切最好的東西,最豐厚的愛,整個世界都在圍繞着我轉,可是,在父母身邊,另一個小姑娘,我的妹妹纔是小公主。

    父母本來上班就很忙,而他們僅有的閒餘時間都給了我的妹妹。妹妹一直在父母身邊長大,她能言善道,會撒嬌,會哄父母開心,而我是一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連“爸爸”“媽媽”都不肯叫的人。

    兩個年齡相差不大的孩子,又都是唯我獨尊地被養大,在一起時免不了搶玩具、搶零食。我一再被父母囑咐和警告:“你是姐姐,你要讓着妹妹。”

    在父母的“姐妹和睦、姐姐讓妹妹”的教育下,最好的玩具要給妹妹,最好的食物要給妹妹,最漂亮的裙子要給妹妹。總而言之,只要她想要的、她看上的,我就要一聲不吭地放棄。

    在無數次的“姐姐讓妹妹”之後,我開始學乖,常常是一個人躲在一邊玩,不管任何東西,我都會自覺地等妹妹先挑,她不要的歸我,甚至已經歸我的,只要她想要,我也要隨時給她。喫飯了,上飯桌,一句話不說,快速地喫飯,然後離開,他們的歡笑交談和我沒有關係。

    我從嘰嘰喳喳,開始變得沉默寡言。我常常思念外公,那個時候,每次痛苦孤單時,我就會想着等我長大了,可以自己坐火車時,我就回到外公身邊,唯有那樣,我才覺得自己的生活還有點盼頭。

    記憶中最深的一幅畫面就是黃昏時分,母親在廚房忙碌,我躲在書櫃的角落裏翻《兒童畫報》,父親下班歸來,打開了門,第一聲就是“瑗瑗”,妹妹高叫着“爸爸”,歡快地撲上去,父親將她抱住,高高拋起,又接住,兩個人在客廳裏快樂地大笑着。

    我就躲在暗中,沉默地窺視着。他們做遊戲,他們講故事,他們歡笑又歡笑,一小時,沒有任何一個人問我去了哪裏。那種感覺就像我坐在宇宙洪荒的盡頭,四周漆黑一片,冰冷無比,孤單和荒涼瀰漫全身。當時我也許還不明白什麼是宇宙洪荒,也不明白那種讓我渴望地望着外面,卻又悲傷的不肯自己走出去的情緒是什麼,但是,那個蜷縮在陰暗角落,雙臂緊緊抱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外面,渴望聽父母叫一聲自己名字的孩子的樣子永遠刻在了我的心上。

    直到晚飯做好,母親把菜全部擺好後,纔想起叫我喫飯,我仍然躲在書櫃、沙發、牆壁形成的死角里不出來。我又是自傷,又是自傲,在心裏莫名其妙地一遍遍想着:爲什麼現在纔想起我?遲了,已經遲了!如果再早一點,我會因爲你們的呼喚,歡快幸福地衝出去,可是現在,我不想答應了!我就是不想答應了!我不稀罕!我一點都不稀罕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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