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告退。”張圭只得拱手告辭。
君臣不歡而散。
待張圭出了乾清宮,祁鈺便去偏殿尋李太后。
陳太后也在,兩人正在審閱禮部呈送上來的帝后大婚的各項議程和各類禮單,看看還有無需要增刪改動之處。
祁鈺進來,向二人見禮“孩兒給二位母后請安。”
陳太后便笑着招手道“陛下快來看看,禮部已經把大婚的議程和禮單都送過來了。”
祁鈺勉強一笑,應了聲“是”,上前接過大婚議程來看。
陳太后見祁鈺面色不大好,便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可是朝中有事讓陛下煩憂了?”
張首輔一走,皇帝便這副形容,想來定是前朝遇到煩心事了。
祁鈺強顏歡笑道“沒有的事,母后不必擔憂。”
頓了頓,又嘆氣道“是爲了給皇后之父封爵一事……內閣,封還了孩兒封爵的敕詔。”
陳太后一愣,訝然問道“這是爲何?”
給皇后孃家封賞,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皇帝依例行事並無任何不妥之處,內閣爲何要封還敕詔?
像她和李太后二人晉身之時,父兄都依例得到了封賞。
李太后聞言也放下手中的禮單,看問過來。
祁鈺垂首,頹然無奈道“元輔認爲前朝濫封流毒無窮,因此堅決反對。”
陳太后和李太后聞言,臉色微變。
張首輔所謂“濫封流毒無窮”,也包括她們的父兄嗎?
“元輔還搬出了太祖皇帝,說當初對祈姓子弟及其後人的封賞,如今給國庫帶來了極重的負擔,讓孩兒以此爲戒,從長遠計。”祁鈺低頭嘆道。
陳太后和李太后聽罷,臉色又沉了一分。
竟然膽敢非議太祖皇帝,張圭這是鐵了心要阻止皇帝封賞皇后的孃家了。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李太后沉聲道,“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總不能說推翻就推翻。”
皇后是她選的,張圭如此行事,豈不是也在打她的臉?難道她選的皇后就不配依例晉封孃家人嗎?
陳太后點頭附和。
祁鈺見狀,微微鬆了口氣。
當初他以十歲稚齡登基爲帝,朝堂之事除了幾位顧命大臣,還有李太后從旁輔佐。只要李太后願意從中說項,此事成功的機率就大了。
“孩兒都聽母后的。”祁鈺順從依賴地說道。
李太后見狀,不免心生憐愛,想着下次等見到了張圭,定要好好說道此事。
……
二月底,黃偉加封的官職下來了,和前世一樣爲錦衣衛千戶。
親朋好友、街坊四鄰,紛紛上門道賀。
黃偉和王氏笑呵呵地接待衆人。
等送走了客人,兩人收起笑容,面帶憂容地回了內院。
黃宜安見了,將人都打發了出去,只留下阿梅在旁聽候。
前世她心高氣傲,覺得包括阿梅在內的丫鬟規矩禮儀都不行,帶到宮裏只會拖她的後腿,因此只帶了慶嬤嬤留下來的幾個宮女,爲此吃了不少沒有貼心人的苦頭。
現在想想,在那段孤寂漫長的歲月裏,若是有個孃家人能陪她說說話,這日子肯定會好過許多。
因此今生她提前問過阿梅的意思,見阿梅願意隨她入宮,她便用心教導,凡事也大都讓阿梅旁觀知曉,以便將來入宮後阿梅能夠從容應對。
給黃偉和王氏奉了茶,黃宜安問道“爹、娘,可是前院出了什麼事?”
王氏看了黃偉一眼,見他直使眼色,便勉強笑道“沒什麼事,就是前來道賀的人太多,應酬得有些累了。喜姐兒不必擔憂。”
雖是在問,語氣卻很肯定。
黃偉和王氏大喫一驚,齊齊看望過去。
王氏更是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話一出口,王氏便察覺了不妥,連忙抿緊嘴巴。
黃偉見妻子漏了口風,長嘆一聲,道“既然喜姐兒已經知道了,那就沒有必要再瞞着她了。”
孩子早些知道皇帝如今面對的是個什麼局面,也好提早做好準備。
王氏聞言,憂容滿面地點點頭。
黃偉便將席間所聞一一說了。
黃宜安心道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樣,張圭並不贊同給父親封爵,君臣博弈的結果,依舊是錦衣衛千戶一職。
只是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如前世一般堅持,在大婚時,再次擬詔封爵,而內閣又會不會再次封還敕詔。
“父親對此是怎麼想的?”黃宜安問。
黃偉嘆道“你被冊立爲後一事,本就完出乎意料,我和你娘只要你過得平安順意,什麼封爵不封爵的都不在乎。
“再說了,張首輔封還敕詔,並不是針對我一人。他輔佐幼主登基,殫精竭慮,纔有了大齊如今日漸昌盛的局面。若是因爲封爵之事,讓君臣之間出了齟齬,豈不是於國事大大不利?
“等你將來進了宮,只怕也會因此遭受詰難。”
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樣,爲了她,爲了皇帝和張圭的君臣相契、共治太平,今生父親仍舊選擇了退讓。
可是,爲什麼非得是她家退讓呢?
往前數大齊歷代皇后,往後看鄭氏寵妃,哪一個孃家沒有得到封爵賞賜?怎麼偏偏到她這裏就行不通了。
她知道張圭“濫封爵位流毒無窮”的擔憂不無道理,也知道張圭是故意拿此事開刀,欲要逐步推行新法——連皇后的孃家都不能倖免,其他權貴要鬧騰之前,是不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可是,張圭苛求別人之前,是不是得先反省反省他自己?
姬妾成羣、婢僕無數,家中奢華無度、江南良田千頃,一頂三十二人人擡的大轎,古往今來都未有能與之比肩者。
前世抄家之時,皇帝看着那無數的金銀財寶,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常常教導他厲行節儉、連宴會都不讓他舉辦的首輔大人的真實生活!
而前世她聽從父親的勸告,主動婉辭爲父封爵,成就了賢良無私的美名,可是一轉眼,皇帝就把屬於皇后孃家的榮耀,部都給了鄭氏。爲此,鄭氏可沒少嘲弄譏刺她。
今生,她不願意再委屈自己,更不願意再讓孃家人因自己而委屈!
“父親的擔憂不無道理。”黃宜安笑着勸慰道,“只是眼下尚未舉行大婚,黃家人微言輕,實在不適宜攪入這場君臣之爭當中。父親且想一想,若是咱們主動請辭了,那將置兩宮太后於何地?”
雖然李太后向來信任張圭,前世她替父婉辭爵位,李太后非但沒有不悅,反而對她讚賞有加,可是這並不妨礙黃宜安以此來勸說毫不知情的黃偉。
黃偉聞言一愣,沉思不語。
對啊,兩宮太后的孃家皆按例得到了封賞,若是黃家此時婉辭封爵,那豈不是踩着別人,爲自己博美名?
如此,兩宮太后豈能高興?
將來女兒入了宮,兩宮太后一個“孝”字壓下來,女兒還不知道得受多少磋磨呢。
黃偉一時猶豫不定。
黃宜安也不催促,只靜靜地陪坐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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