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圭拱手行禮。
祁鈺連忙上前親自托住了他,欣然笑道:“元輔快快請起!”
張圭笑道:“多謝陛下。”
如往日一般淡然隨和,不見恭謹惶恐,亦沒有一絲倨傲。
浸yin官場多年,張圭的表面涵養一直不錯。
祁鈺亦不露半分猜疑不滿,感慨道:“數月不見,朕心甚是掛念,故而親率文武羣臣,前來迎接元輔。這京城、新政,無論是哪一樣,都離不開元輔坐鎮啊!”
話語裏全然是對於張圭的推崇與信任。
“臣惶恐。唯有竭忠盡智,不負陛下的信任!”張圭拱手錶忠心,對於祁鈺的信任和誇讚,卻依舊照單全收了。
沒有了他,單憑祁鈺一個人,根本無法掌控朝堂、推行新政。
登基數載,祁鈺對於張圭的獨斷專行和居功自傲早就習慣了,因此並未流露一分不悅,反而十分贊同地點頭道:“有元輔這句話,朕就放心了!”
祁鈺說罷,指着不遠處的大帳笑道:“元輔一路舟車勞頓,甚是辛苦,朕已經備好了酒菜肉食、歌舞宴樂,請元輔入席稍事歇息,再進京城。”
“臣遵命,多謝陛下。”張圭拱手笑應道。
君臣相視一笑,攜手共入酒宴。
……
坤寧宮內,黃宜安眼見着朝日升至中天,又逐漸西斜,扒在高閣的檐角,映紅了大片的天空。
漸漸地,夕陽也隱沒在雲層之後,只剩下漫天淡紫暗紅的雲霞。
黃宜安蹙眉問道:“陛下還沒有回宮嗎?”
阿梅回道:“派去打探的人方纔回來,說是並未看到陛下的儀駕。”
黃宜安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雖說有文武羣臣在,祁鈺和張圭不會真的鬧將起來,但是遲遲未歸,總是讓人禁不住懸心。
黃宜安看了看天色,吩咐阿梅道:“派人去宮門口守着,一看到陛下的儀駕,就立刻回來稟報。你收拾收拾,咱們先去給兩宮太后請安。”
阿梅應諾,自去料理。
不一會兒,黃宜安見一個腿腳靈便、處世機靈的小內侍疾步出了坤寧宮,一路往宮門方向行去。
阿梅則已經捧來外袍諸物,服侍黃宜安穿戴完畢,扶她登上了鳳輦,一路往慈慶宮行去。
陳太后正在臨窗的几案前剪幾隻瘦菊,預備插瓶之用,見黃宜安來請安,遂擱下金剪、花枝,招手笑道:“你來得正好,這幾枝瘦菊哀家怎麼剪都覺得不對,你來給哀家參謀參謀。”
黃宜安笑應道:“母后的插花技藝就連積年的花匠都自愧弗如,兒臣又豈敢班門弄斧?”
陳太后笑道:“你莫要妄自菲薄,前兒個在御花園裏聽雪圍爐,你剪的那幾枝花就甚得我意,可見技藝不俗。”
說着話,陳太后將金剪和瘦菊花枝一併遞給了黃宜安。
黃宜安溫馴地接過陳太后遞過來的花枝,仔細端詳。
只見纖弱的枝條上,開着一朵橘紅色的花兒,花瓣細弱絲縷、彎彎曲曲,或向外伸展,或向裏勾懸,看起來十分孱弱孤弱,大有寒瘦悽清之意。
想到前幾日聽雪圍爐時自己剪的那些四季海棠的花枝,再看看眼前清瘦孤寒的瘦菊,黃宜安覺得,陳太后不是不知道該如何剪花枝,而是看到這寒瘦孤弱的瘦菊,就想到了在這偌大的皇宮中枯寂無依的自己,所以不論怎麼剪都覺得不合適,反而被與自己處境相似的瘦菊弄得心緒不寧。
念及此處,黃宜安笑道:“母后,兒臣倒是覺得,這菊花不該插在瓶中,而應該長在廊下籬前,經受風霜雨雪,如此才愈見精神!母后以爲如何?”
“精力風霜雨雪,愈見精神?”陳太后訝然道,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來。
黃宜安見狀遂笑道:“正好臣妾五月時分得幾盆瘦菊,如今都已經打了花骨朵兒,母后若是喜歡,兒臣這就派人去捧了來。”
陳太后笑道:“如此甚好!”
頓了頓,又道:“你有心了。”
她聽得出來,黃宜安那些話是故意說來寬解她的。
說起來,幾年過去了,她應該早就習慣瞭如今的生活纔對……可是今日對着瘦菊發泄的這一通脾氣,讓她明白,其實她並做不到那麼豁達——要放棄過去的生活,放棄真實的自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黃宜安說得對,既然做不了插瓶以供觀賞和讚美的花兒,那不如便肆意地長在廊下籬前,經受風雪,自有一番精神!
心境大開的陳太后,少不得賞賜黃宜安諸多好物。
黃宜安屈膝謝了,卻因爲記掛着祁鈺,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陳太后見了,本着禮尚往來的原則,遂笑問道:“哀家見你有幾分神思不定,可是在擔心陛下?”
黃宜安見問,也不隱瞞,收起方纔的恭順和婉,皺眉嘆息道:“不瞞母后,兒臣這心裏確實懸憂不已。自大婚後,陛下還從未回來得這麼晚呢……兒臣這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黃宜安愁眉苦臉,語焉不詳。
她當然不能告訴陳太后她擔心的緣由——祁鈺和張圭會不會因爲馮永亭一案牽扯到的權力之爭,直接在京郊十里長亭當着文武羣臣的面鬧掰,否則,她又該如何解釋自己對此事知之甚詳呢?
表面上,祁鈺和張圭可是君臣投契、師生情深呢!
雖然這件事情是祁鈺親口告訴她的,但是有“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在,當着其他人的面,她都得三緘其口。
——別人不會責備祁鈺不知輕重,知會指斥她狐媚惑主,妄圖牝雞司晨!
陳太后果然誤會了,只當是黃宜安和祁鈺小夫妻濃情蜜意、日日耳鬢廝磨的,如今陡然間分開一日,便有些神思無屬了。
“你不用擔心,宮門落鎖之前,陛下肯定會回來的。”陳太后笑勸道,“陛下身邊有御林軍精銳護衛,更有文武羣臣相隨,即便是在外留宿一夜,也不打緊的。”
見陳太后果然想岔了,黃宜安放了心,順勢點頭應謝道:“兒臣知道了,多謝母后。”
這感覺很奇怪,就像是她和祁鈺一起揹着長輩,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小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