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宜安知道自己的擔心其實很多餘,但明白歸明白,一顆心卻很難安定下來。
前世直到張圭去世,祁鈺纔敢對其清算,甚至爲了發泄多年的宿怨,差點讓張圭絕了後;如今張圭依舊牢牢地掌控着朝堂,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有數不清的首輔派系之徒,祁鈺想要從張圭手中提前奪回權力,簡直是難如登天。
祁鈺若是落敗了,別說她要跟着落難,就是天下也得陷入動盪不安之中……
因由心憂難解,黃宜安晚膳也沒怎麼用,就坐在窗下,拿着一卷書,靜靜地皺眉出神。
阿梅見狀,退到簾下靜候差遣,吩咐其他人等不得上前打擾,免得惹黃宜安愈加心煩。
……
祁鈺直到第二日凌晨,方纔帶着一身的寒氣歸來。
黃宜安已經洗漱歇下了。
祁鈺悄聲吩咐宮人不許打擾她,自己輕手輕腳地去淨室梳洗沐浴了,換上柔軟乾淨的中衣,又披着棉袍暖了暖身子,驅散了從外面帶回來的寒氣,方纔輕輕地掀簾進帳。
藉着朦朦的燭光,祁鈺見黃宜安眉頭微蹙,不時地翻個身,顯然睡不得很不安穩。
祁鈺想了想,拿手輕輕地推了推黃宜安。
手剛一動,黃宜安立刻就醒來了。
“陛下!”黃宜安揉了揉眼睛,低聲呼道。
聲音清明,並不見熟睡乍醒的迷糊,可見方纔是真的睡得不好。
“嗯,我回來了。”祁鈺亦低聲回道,“方纔見你睡得不安穩,怕你夢裏魘着了,所以才叫醒了你。”
黃宜安點點頭,朝帳外張望一眼,悄聲問道:“什麼時辰了?陛下回來多久了?”
鼻尖有剛沐浴的清香幽幽地傳來,是祁鈺慣用的香料。
“快丑時了。”祁鈺低聲笑應道,“我回來了有半個時辰了,方纔見你已經睡下了,便先去梳洗沐浴了。”
梳洗沐浴要得了半個時辰嗎?
只怕是又泡在浴桶裏想事情了。
看來,今日去京郊的十里長亭親迎張圭回京,並不是那麼愉快。
“怎麼這樣晚?”黃宜安想了想,悄聲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耽擱了?”
祁鈺既然肯與她講朝堂政事,那想來她這麼問也不算干政,不必擔心被問罪處罰。
果然,祁鈺並未覺得黃宜安這一問有何不妥,神情自若地搖搖頭,笑道:“無事。朕與元輔相談甚歡,宴飲酣暢,所以歸來得遲了些。”
這麼說,也並不算是欺騙黃宜安,至少表面上確實如此。至於私下裏如何,即便是他不說,黃宜安也猜得出來。
黃宜安聞言訝然道:“元輔一向最重禮儀規矩,怎麼會縱容陛下宴飲遊樂,直到凌晨方纔歸來?”
這也是她久等祁鈺不歸,十分擔憂的原因之一。
以張圭重視禮儀的性格,怎麼會縱容祁鈺在外宴飲遊樂,直到宮門落鎖都不歸呢?
他想要借這次的親迎和宴會讓張圭放心,張圭則想借這次機會彰顯他的權臣之威,雙方各有所圖,可不得“盡興才歸”嘛!
黃宜安見了,低嘆一聲,沒有說話。
她可以適當地詢問,卻不可以真正地插手政事,否則以祁鈺的個性,只怕很快就要對她起疑防備了。
“早些休息吧。”片刻,祁鈺嘆息一聲,道,“明日的大朝會,只怕不大平靜,總得養足精神,纔有心力和他們周旋。”
黃宜安點點頭,順從地躺在祁鈺的懷裏,靜默了片刻,低聲但堅定地說道:“陛下不用過於憂心,您乃九五至尊,這天下,終究會由您親手執掌!”
迴應她的,是祁鈺緊緊的擁抱。
或許黃宜安這話只是鼓勵安慰他而已,但是一想到身邊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崇拜他,祁鈺就忍不住激動,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更何況,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將與他相伴終生的妻子——黃宜安!
對啊,他是九五至尊,且張圭已經過了天命之年,而他的人生纔剛開始,這天下終究會真正地屬於他的!
……
張府,張圭同樣深夜未眠。
早就得到了張圭傳信的張維等人同派官員,以及張圭信重的幾位幕僚,此時都坐在書房裏,等待上首的張圭發話訓示。
張圭也不客套,神情端肅,直接點了張維問罪:“本官離京之時,將內閣託付給你,朝中人脈也盡皆聽你調度,爲何你連馮公公都保不下來?”
張維立刻起身深施一禮,誠懇請罪道:“學生有負首輔大人之託,還請大人降罪!”
張圭聽得“學生”二字,嚴厲的神色稍稍緩和一些。
張維畢竟是他親自擇定的接班人,這些年來他悉心教導培養,就是爲了將來他百年之後,張維能夠繼承他的衣鉢和遺志,讓他的政令在大齊長久地推行,以期富國強兵、國泰民安、國祚綿長。
張維雖然辦事不利,但是那麼多年心血的付出,讓張圭對他總比對別人寬容了幾分。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對於張圭來說,什麼都大不過他宏遠的志向——推行新政,富國強兵,帶領大齊走向中興盛世,青史留名,傳唱不衰!
爲了這個遠大的志向,別說是親定的接班人了,便是親兒子做錯了事情,阻礙了遠大宏圖的實現,他該罵的也得罵,該罰的也得罰!
再說了,張維這次失敗得很蹊蹺,要不是派去給他送信的人是因他自己之故才未及時接見,耽誤了近一日之久的,他都要忍不住懷疑馮永亭被問罪驅逐一事,暗中有張維的影子了。
“既然你認罰,那你且說一說,本官該怎麼罰,才能抵消你的罪過?”張圭冷淡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