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他人不同,任沂要負責防護,野外紮營的時候大部分都是住在外圍。
侍者過來傳話的時候,她正在練劍。
劍光閃閃草葉翻飛,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這是她每天早上都會做的事。
她練劍的時候總是殺氣騰騰讓人看了就害怕,往常不會有人打擾,見到侍者驚慌失措的跑過來,任沂立刻皺緊了眉頭:“何事慌張?”
每日裏酣暢淋漓的練劍活動突然被打斷,這讓她很不高興。
“將軍……是、是公子、公子那邊……”
任沂並不像白景源以爲的那樣,對他的性命不上心,上次故意嚇唬他,也是做好了萬全準備的,平日裏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就會有人過來報信。
“到底何事?”
見侍者跟做賊似的,眼神亂飄滿臉通紅,說話的時候還下意識的以手捂嘴,任沂立刻眉頭倒豎,不耐煩起來!
見她就要發火,侍者只得吭吭哧哧的把事情說了。
不知道一口無形大鍋已經扣到了她頭上,聽說白景源一大早就遭了這種罪,任沂忍了許久,到底還是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到底在想什麼啊?!
這麼大個人了,拉粑粑還能打翻恭桶!
想到他平日裏故作老成給她使絆子的樣子,任沂只覺痛快極了。
這種事可真是百年難聞,誰不覺得好笑呢?
侍者並未放在心上,見她斂了笑,恢復往日裏的冷淡臉,這才笑道:
“將軍,聽說侍者在紙匣子裏發現了一枚玉璽……”
他急匆匆的跑過來報信,最重要的不是讓將軍知道公子倒黴了,而是爲了說這個玉璽的事。
畢竟在他看來,將軍平日裏是很寵愛公子的。
晚輩鬧了糗事,長輩會笑一笑,若是旁人藉此嘲笑或者幸災樂禍,絕對沒有好果子喫。
能哄得這冷麪女將軍一笑,就足夠他得意許久了。
“玉璽?”
任沂詫異!
不等侍者回話,立刻皺着眉回了她的帳篷,翻開枕頭打開暗格,見那枚玉璽還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不免好奇,那小子是哪兒來的玉璽?
真當這東西是遍地都是的嗎?
玉璽是有特定規格的,普通世家違制製作,官府可以問罪,除了亂臣賊子,就只有幾家有,不存在白撿的可能。
難不成真有那種運氣好到爆,好好兒待在家裏,就有好東西從天而降的嗎?
任沂不信,所以她以爲是陰謀。
“走!看看去!”
見她面色凝重,侍婢們默默對視一眼,個個安靜如雞,腳步匆匆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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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之後,顏延腦子裏一片空白,有人問話,本能的說了些什麼也記不清,直到被孔武有力的侍衛架出來,他纔回過神來,開始感覺到怕。
他是個笨小孩,不懂求饒,不懂辯解,犯了錯只知道嗚嗚的哭,大概是怕他哭得晦氣,有年長的侍從咬牙切齒的往他嘴裏塞了團破布。
他知道自己完了,渾身的力氣消失,整個人就像一條死狗,任由侍衛拖走。
大概是爲了讓他多喫點苦頭,來討主子歡心,或者表達被他連累的不滿,兩個侍衛並未把他架得太高。
雙腳拖在地上,鞋履不知掉在了哪裏,足衣也脫落了,白嫩的腳背被那粗糲的石子磨破,鮮血順着腳趾往下淌,在黃褐色的砂石地上留下兩條蜿蜒的細線。
他們把他拖到了偏僻的山石後面,懶得挖坑,又沒有河流,乾脆決定給他一刀痛快的。
顏延感覺自己的眼睛被灼傷了,所以一直流淚。
纔不是他想哭。
就在刀落下的剎那,有人氣喘吁吁的跑來,大聲喝止:“住手!公子要見這賤奴!”
他聽到舉刀的侍衛不悅的反問來人:“這種腌臢貨,有什麼好見的?公子莫不是昏了頭吧!”
來人氣勢洶洶,大聲喝罵:“公子也是爾等可以非議的嗎?還不快些!”
大概是看到了顏延的狼狽模樣,想着公子是那樣神仙般的人兒,見到這種腌臢貨會傷了眼睛,來人又道:“把他洗刷乾淨!”
公子身邊的貼身侍從發了話,這些侍衛就算再不滿也不敢得罪,只得又把他提了回去。
他這樣的罪奴自是沒有洗熱水澡的待遇,拎到儲水的地方,兩下剝乾淨了,幾瓢冷水下去,就有人拿了衣履過來。
衣服被剝掉,周圍人就像看到了什麼稀奇玩意,只是目光與竊笑,就讓他感覺皮肉一寸比一寸疼痛。
他不知道這是爲什麼,只是一種本能。
顏延難過得又要哭,之前那位年長的侍從立刻喝罵:“哭喪呢?趕緊給我擦了!莫不是想讓公子見了心軟?!”
他緊咬着牙,強行忍住了,又被那清晨的冷水澆了個透心涼,這纔開始思索——公子要見他,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難道是想親眼看着他死?
應該不至於吧……
心情忐忑,顏延穿好衣服鞋襪,忍着腳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姿勢僵硬的跟着來人往回走。
那是公子的大帳,往日裏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因爲人有三急,伺候三急的他必須隨侍在旁,卻又因爲差事不雅,只能縮在角落裏,像個隱形人。
他進來的時候,公子已經洗完澡,換了乾淨華麗的衣衫,坐在他最喜歡的長案後面,捧着一盞香飲子。
有婢女懷抱着花束,笑盈盈的說着“公子今日生辰,將軍下令在此停留一天,爲公子賀!”,也有面熟的庖廚在那嘴角利索的報着菜單供公子挑選,一切就像什麼都不曾發生,若不是身上的疼痛,還有那難以忘懷的恥辱感,他可能會覺得,今天沒有睡醒,做了一場夢。
“跑哪兒去了?怎麼纔回來?還在那呆着作甚?你這呆貨!快點過來給我剝瓜子!連個紙都看不好,以後這種辛苦的事情都交給你!”
公子的聲音惡狠狠,一向呆笨的顏延這次卻像開竅了一般,立刻明白了那是公子在保護自己。
他跪倒在地,哽咽着爬到白景源面前,磕頭認錯:“奴奴錯了!”
“廢話別說了,快點剝,我要喫瓜子。”
平日裏這種事他總是自己做,現在交給顏延,爲的就是把他放在眼前,防止他被人害了性命。
一點小事,罪不至死啊!
若是機靈的人,絕對不敢再提之前的事,這傻子卻要拿出來說,若不是遇到了他,誰會在乎你之前錯沒錯呢?
扁扁的瓜子裝了滿滿一盤,顏延爬了過去,低着頭跪坐在平日裏只有鹿兒等得寵小童才能使用的小几面前,認真的剝瓜子。
他做事總是這樣一板一眼,白景源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嘆了口氣,見他低着頭,眼淚滾落在青色的細布單衣上,也當沒看到。
這世道,誰都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