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程斌說道:“我只想知道真相,戰爭已經結束了。”
“你是那個國家的後代?”麗貝卡想了想,覺得程斌既然主動揭開了這件事,應該並不忌諱自己談論,於是問道:“你的家人沒有告訴你這些?”
程斌搖了搖頭,惆悵地說道:“中間發生了一些意外,我錯過了最關鍵的部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說道:“你知道,當我準備好戰死在一場戰爭當中後,戰爭卻已經結束了。”
他把飯盒裏的水一飲而盡,喃喃說道:“曾經有一個戰死的機會擺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沒有珍惜,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要說……”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仰天大叫道:“QNMD!”
麗貝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看着程斌走回篝火對面,這才問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程斌說道:“那是一句日常問候話。”
麗貝卡點了點頭,想了想說道:“能再說一遍嗎?”
“再說幾遍都行。”程斌說道。然後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又叫了一次。
不得不說,某些字詞的吐字方式特別容易引起人類的共鳴,即使不知道真正的意思也毫不影響接受程度。所以麗貝卡只聽了兩遍就記住了,她試探着說了一遍,然後向程斌說道:“是這樣嗎?”
程斌聽着她怪模怪樣的聲調,大笑起來,搖頭說道:“氣勢再足一點。”他擺手說道:“像我這樣理直氣壯纔行。”
然後他又對着天空喊了一遍。
這一次麗貝卡終於學會了,學着程斌的樣子放開嗓子對着天空大叫了起來。聽她叫了幾聲之後,程斌也加入進來,兩個人圍着火堆一起衝着天空大叫。
“QNMD”這四個字迴盪在荒原上,經久不息。
荒原上迎來了又一個白天,麗貝卡揉着眼睛從越野車的後排座鑽出來,發現程斌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做爲早餐的食物和水放在本來的篝火旁邊,但是篝火的痕跡已經被清除了。
她四下看了看,沒有去碰自己的早餐,而是拎着槍從宿營地轉出來,一眼就看到程斌正在昨天那三具屍體的旁邊忙碌,或者具體一點說,他在挖坑。
“你在幹什麼?”麗貝卡揚聲問道。她昨天睡得不算好,總是驚醒,而且說實在的,荒原上夜晚的風也實在有點喧囂,這還是程斌把車開下了河道,地勢低窪比較避風,如果留在高處只會更吵。
“你看不到嗎?”程斌說道:“先喫飯,然後過來幫忙。”
但是他立刻就改變了主意。
“算了。”他說道:“先過來幹活吧,免得又吐了浪費食物。”
程斌這時已經挖好了一個坑,第二個也快完事了。等麗貝卡走到身邊後,他把鐵鍬遞給她,“在這裏挖。”他用手比劃着說道:“儘量挖得深一點。”
不用他來解釋,麗貝卡就已經明白了挖坑是要幹什麼,因爲程斌挖好的那個坑裏已經有了一具屍體,而她即將挖的這個坑,明顯是爲那個矮胖子準備的。
“你應該慶幸。”程斌說道:“留給你的這個傢伙是塊頭最小的,還被你打漏了。”他說道:“不得不說,這是個好辦法,能有效減少土方量,就是有點噁心。”
“要學會尊重別人。”程斌說道:“他都被你打死了,給挖個坑不過份吧?”
麗貝卡想了想,很想說“過份”,不過估計程斌也不會因此就放過自己,只好認命地揮起鐵鍬。
但是很快她就後悔了,這一帶雖然是在河邊,但是那條河已經乾涸很多年了,裏面流淌的水量顯然不足以滋潤到這麼遠的地方,再加上已經好久沒下過雨,這裏的地表相當堅硬,一鍬下去挖起的土都裝不滿她的飯盒,沒挖幾下,她的手掌上就被磨出了一個水泡。
看着她盯着手掌上的水泡發呆,站在一邊看熱鬧的程斌笑了起來,“要喝點水嗎?”
他說道:“你可以戴上手套,感覺會好一點。”
麗貝卡瞪着他,發現沒什麼效果之後,果斷扔掉鐵鍬。
“我不幹了。”她說道:“殺掉他們再給他們舉行葬禮?這樣做對你那可笑的道德感有幫助嗎?”
她憤怒地走到程斌面前,對着他重複剛纔的話,“這太可笑了。”
“你知道什麼?”程斌並沒有生氣,當然也沒因爲麗貝卡的憤怒就改變自己的主意。他把手裏裝着水的瓶子遞給她。
“我這麼做的確是爲了自己,但是和良心與道德無關。”
他看着麗貝卡說道:“在荒原上,談論道德是很奢侈的事。”
“如果你在荒原上活得足夠久。”程斌慢吞吞說道:“如果你足夠強,你總會殺死足夠多的人。”
他一臉嚴肅地說道:“然後你會發現,剝奪別人的生命,把他的財物據爲己有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整個過程甚至連一秒鐘都不到,花費也許只是一顆子彈。”
“然後你會迷戀上這種感覺,心裏不會對生命再有敬畏。”
“到了那個時候,你就已經被荒原改變了,和在這片土地上游蕩的野獸沒什麼不同。”
程斌看着麗貝卡,很認真地說道:“我可以毫不猶豫的殺人,但是我不會輕視生命。殺人雖然可以很簡單,但是我們不能讓它真變成那麼簡單。”
“所以你要埋葬他們?”麗貝卡若有所思地說道。
“所以我要埋葬他們。”程斌說道:“只要有可能的話。”
他看向坑邊的屍體,說道:“你可以把這個當成一個錨,它能拉住你不會變成殺人狂。”他說道:“起碼我是這麼希望的。”
麗貝卡沉默着看了他一會,伸手接過他遞過來的手套,轉身拾起鐵秋重新埋頭苦幹起來。程斌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在麗貝卡忍不住停下來喘氣的時候接過鐵鍬。
“我也來挖一些。”他說道:“畢竟這傢伙中的第一槍是我打的。”
麗貝卡沒有謙讓,她退開幾步,突然說道:“你讀過書?”
“什麼?”程斌專心挖坑,沒有擡頭,口中應付道:“我當然讀過。”
“我是說。”麗貝卡說道:“你說話的方式證明你接受過很好的教育,而且你知道命運交響曲。”
程斌擡頭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說道:“那又怎麼樣呢?”他說道:“無論你知道多少,死了就只能佔這麼大一個坑。”
他說道:“連世界都毀滅了,這些還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