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重生之亂世英雄徐佑詹文君 >第388章 青青翠竹,盡是法身
    佛性的有情無情之辯,是大乘佛教盛行之後,堪稱佛門最重要的辯論。與之相比,什麼衆生有情無情,什麼一闡提成不成佛,根本只是小兒科的玩意。

    鑑於時代的侷限,竺道安以無上聰慧和大無畏的勇氣,從《大般泥洹經》那自相矛盾的經文裏別出蹊徑發出“一闡提可成佛”的論調,已經在他的理解裏,把佛性走到了路的盡頭。

    所以當徐佑撇開有情衆生,反而提出無情衆生有無佛性這一問難時,竺道安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周遭的世界飛速的遠去,魂遊物外,不知所蹤。好一會纔回過神來,搖頭道:“有情具覺知,可容有佛性;無情無覺知,又哪來的佛性?”

    竺道安的話,代表了在場所有人的想法,無情物,如牆壁瓦石,若是也能成佛,那不是發了癔症嗎?

    徐佑縱聲大笑,狀及狂悖,抽法劍出鞘,狠狠刺入木臺之中,道:“上座,此木知痛嗎?”

    “木本無情,故不知痛!”

    “金剛經有云:所有一切衆生之類,若胎生,若卵生,若溼生,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若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徐佑一字字道:“請上座教我,何爲無想?”

    “這……”

    徐佑不等他細細思量,道:“不如我來替上座作答。《金剛經》將衆生分四生十類,第八爲無想。何爲無想?由因世界,愚鈍輪迴,癡顛倒故;和合頑成八萬四千枯槁亂想。如是,故有無想羯南流轉國土,精神化爲土木金石,其類充塞。這些土木金石,乃外道之人思專枯槁之後所化,因此名爲無想。如那個叫劫毗羅的外道化石,正如此類。”

    竺道安滿臉詫異,愕然擡頭,道:“這是何處的金剛經義,爲何我從未耳聞?”

    “北朝國師曇讖曾說:金剛難壞句義聚,一切聖人不能入。此經文義的次第艱深,爲諸經之冠,僅我所知,南北兩朝共有七種經義不同的《金剛經》流傳於世,我解的,乃隱士高僧所譯。”徐佑笑了笑,眼神凌冽如冬雪,道:“上座,以爲解的如何?”

    徐佑這是明擺着欺負人,他以幾百年後纔出現的《楞嚴經》的經義來解《金剛經》的無想衆生,還噎的竺道安無話可說,無言以對,無法自持。

    有經有義,有名有姓,邏輯通順,圓融無礙,竺道安能怎麼說?他自知落入徐佑的圈套,額頭滲出汗滴,後背的僧衣也在陽光照射下印出絲絲的水跡,無奈的道:“解的妙!”

    “既然土木金石,皆可爲世尊滅度之……”徐佑拔出法劍,還劍入鞘,目光凝視着竺道安,道:“那豈不正是‘無情有性,草木成佛?’”

    循循善誘,層層設伏,終於拋出了這次論衡最大的殺器,那就是無情有性,草木成佛!

    草木無性,是心神佛性的對立面。也就是說,佛教史上凡是以神明、心識乃至覺悟之性,來詮釋佛性的,大都在論證有情有性的同時,包含着無情無性的思想。

    釋迦牟尼立教至今,從佛有佛性,到有情衆生有佛性,不知耗費了多少先賢大德的智慧和心血,才讓佛門的理論高度,從度己變成度衆生。

    然而徐佑今日所言,只用了區區八個字:“無情有性,草木成佛”,直接跨越了無數劫,將佛理又拔高了無數倍。

    超越時代的錯誤言論,是笑話;

    那超越時代的正確言論,是什麼?

    是外道!是邪見!

    因爲他徹底否定了佛教這千百年來的立教之根,這若不是邪見,還有什麼是邪見?這若不是外道,還有什麼是外道?

    不僅竺道安驚在當場,那五百僧衆,那諸姓門閥,那貴人名士,還有蓮華臺下圍觀的人全都被徐佑的話震的五臟移位,目瞪口呆。

    風驟起!

    呼呼作響!

    張紫華乾咳一聲,道:“竺上座,你可有辯辭?”他是主持,若竺道安再不言語,今日論衡,勝負將分。

    竺道安猛然起身,金剛怒目,手指徐佑,厲聲道:“開覺佛性,唯侷限於有情。若許無情成佛,此成則能修因,無情變情,情變無情,便同邪見。”

    徐佑安坐不動,悠悠道:“果然,道不同,即爲邪見!竺上座可曾想過,你稍前說一闡提也可成佛,在很多人的心裏,也是邪見!”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這是詭辯術的最高境界,也是辯詰裏極其殺傷力的手段之一。

    “那不同……”

    “那有什麼不同!”

    風愈急!

    衣袂飄飄!

    徐佑站了起來,郎聲道:“夫道者,若一人得之,道即不遍。若衆人得之,道即有窮。若各各得之,道即有數。若總共得之,方便即空。若修行得之,造作非真。道,本自有之,超越一切有情無情之物。既然如此,道在你我之中,道也在土木之中,有情合於道,無情也應合於道。故有情成佛,無情亦可成佛!”

    這次由玄學和道學入手來講解佛學,比起之前以佛學解佛學更勝一籌,讓人恍然間想起,這不是兩個佛門大德的辯詰,而是天師道和本無宗的論衡。

    竺道安深深吸了口氣,藏在僧袍裏的指尖掐了掐手背,暫時穩住陣腳,指着遠處正殿前的百年巨松,道:“照真人所講,松樹可有佛性?”

    徐佑暗暗叫了個贊,竺道安不愧是辯論小能手,被自己逼到這等地步,轉瞬就明白過來,想要避實就虛,開闢第二戰場。

    哪能隨你的意?

    “有佛性!”徐佑斷然道。

    “那幾時成佛?”竺道安眼中已有笑意,他此問很是犀利,若徐佑答不出,或者答的不妙,就能借此反擊,力求挽回劣勢。

    徐佑揚眉道:“待虛空落地!”

    竺道安的笑容凝固,尚不死心,追問道:“那幾時虛空可落地?”

    “待松樹成佛!”

    竺道安驀然發覺,他又一頭闖入了死衚衕。

    徐佑以詭辯對詭辯,將竺道安的反擊瞬間扼殺在搖籃裏。正在這時,從若耶溪畔吹來一朵黃花,正好落在他的肩頭。拈花在手,望着遠處竹林搖曳,微微笑道:“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郁黃花,無非般若。竺道安,你還不悟嗎?”

    法服在身,法劍於側,手拈黃花,面帶微笑,與怒目而視、大汗淋漓、進退失據的竺道安形成了鮮明對比。

    風再緊!

    如火烈烈!

    竺道安的額頭汗落如雨,滴滴答答的聲音,落在蓮華臺上,如同萬斤重錘敲在鼓面。咚,咚,咚,人人都覺得血脈賁張,面色潮紅,忍不住踮腳伸頸,想看竺道安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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