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展大人中了毒受了傷昏迷不醒時,小姐們如秋水般的眼眸總是長久盈着淚水,眼眶永遠泛着紅,青蔥般的玉指總是絞着衣角,不知道絞壞了多少件羅裳。她們的淚水總是不知什麼時候就滑落下來,公孫策發誓自己有好幾次聽到她們的心啪啦一聲碎掉的聲音。
還有幾次,公孫策在後花園撞見她們焚香祈天:“若能保佑展大人早日康復,xx願折壽xx年。”
看看人家這覺悟,再回頭看看端木姑娘,雲泥之別啊。
當着他的面就敢這麼對展護衛,揹着人的時候不知道還有多少花樣呢,沒準她會揪着展昭的耳朵問:“懶貓,怎麼還不醒?”
她這哪是來照顧人的,分明是來自娛自樂的。
相較之下,公孫策覺得還是她昨夜的樣子更討喜一些。她怎麼就不繼續多愁善感了呢,自我修復能力咋就跟壁虎一樣強韌呢?
公孫策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將來他若有個頭疼腦熱的,堅決不要端木姑娘前來照顧,堅決!
當天晚上,端木翠住進了傳說中其樂融融溫情洋溢的大家庭。
李年慶對貴賓入住很是上心,率領一家老小到門口迎接。李家年近九十的老太太拄着柺杖顫顫巍巍,很是熱情地牽住端木翠的手,一張口滿嘴沒牙,瑩亮口水在老樹皮一樣褶皺的嘴邊滴滴拉拉。端木翠看得心驚肉跳,壓根沒聽清她絮叨了些什麼。
接着是濟濟一堂,一大家子圍坐桌旁用膳。李年慶下了血本,雞鴨魚肉全上,一個勁兒地招呼端木翠:“端木姑娘,別客氣,來,來。”
端木翠不想客氣,但是她喫素,面對着一桌子的油葷無從下筷。正猶豫時,李年慶年僅八歲的二兒子忍不住了,伸手抓了一個豬蹄。
這還了得?客人都還沒動筷呢,李年慶媳婦勃然大怒:“你個千刀萬剮的二娃子!”
二娃子見勢不妙,躥下凳子就跑。李年慶媳婦臉上掛不住,操起掃帚就追。不一會兒院子裏一陣鬼哭狼嚎,號得端木翠目瞪口呆。
李年慶覺得很是有失體面,一個勁向端木翠賠禮:“端木姑娘你別放在心上,女人家就是頭髮長見識短。”
也不知怎麼把這頓飯給熬過去的,李年慶和媳婦帶着端木翠去臥房。房間不大,收拾得很乾淨,李年慶媳婦獻寶樣抱出一牀新被子:“端木姑娘,這被子是新的,新棉花,聞着噴噴香。”
說話間,她以身作則,深深吸了一口氣。
一口氣吸過,臉色陡變,忽然就咬牙切齒:“老二的敗家媳婦,敢換我的被子!”
李年慶媳婦不識字,典型莊戶人家性子,也不知當人面要遮醜三分,一陣風般卷將出去。待端木翠和李年慶跟過去時,她正和一個女人分抱被子一頭,扯得如火如荼,一邊扯一邊對罵,開始只關被子,後來就扯到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上去了,你上月偷用了我的醋,上上月多用了米,再上上上月……
端木翠頭大如鬥,只有乾瞪眼的份兒,忽然就覺得出生入死的沙場殺伐,比之妯娌脣槍舌劍,大大不如。
好容易消停下來,李年慶媳婦得勝,揚揚得意抱着被子迴歸。
誰曉得後半夜,風雲又變!
原來李年慶深感這一日的接待工作沒有做好,家屬不給力,在端木姑娘面前丟了人,就等同在展護衛面前丟了人,在領導面前丟了人,就等同於前途無望,越想越是憋氣,牀幃之中,把媳婦一通臭罵。
李年慶媳婦先還不還口,後來架不住他絮絮叨叨,也來了氣:她這一日盡心盡力,做了那麼一桌子菜,對端木姑娘客客氣氣、面面俱到,就算是皇后來了也未必能做得強過她,你還不滿意,雞蛋裏挑骨頭是怎的?
於是戰事擴大,李年慶甩手就給了媳婦一巴掌,他媳婦哪裏是喫素的?掀開被子下牀,鞋子也不穿,光腳衝到院裏仰天就是那麼一號:“這日子沒法過了……”
李年慶鼻子都要氣歪了,接待工作沒做好也就算了,半夜還不讓人好好睡,這要吵醒了端木姑娘可怎麼是好?
老婆三天不打,就得上房揭瓦,反了你了!
於是李年慶也來氣了,爲免夫綱不振,一不做二不休,直奔竈房,未幾拎了一把菜刀出來。
李年慶媳婦原本跌坐院中捶胸頓足,忽見形勢不對,再一衡量敵我力量懸殊,也顧不上哭了,手忙腳亂爬起來,掉頭就跑。
這一番吵鬧,早已驚起了院中旁人。適才和李年慶媳婦爭被子的女人看得眉開眼笑。李年慶的弟弟看了會兒熱鬧,上來勸和。李年慶放狠話:“這婆娘,我非砍了她不可!”
李年慶媳婦放聲號哭:“端木姑娘,殺人了,救命啊。”
端木翠其實早已醒了,對外間的雞飛狗跳也聽得分明,就是冬日夜冷,被窩焐得暖和,她實在不願意起來蹚這渾水,但人家都指名道姓了,她也不好再作壁上觀,只得哆哆嗦嗦披衣起來。
李年慶見到貴客被驚擾,更是急火攻心,唰唰唰挽了個菜刀花,來了招力劈華山。
端木翠嚇了一跳,疾步擠進兩人中間,一手推一個:“別打了,有什麼事坐下來商量。”
李年慶見端木翠過來,倒是不敢舞刀了,氣焰降下不少。
倒是李年慶媳婦得了倚仗,重燃鬥志,躲在端木翠背後對着李年慶破口大罵:“沒良心的,殺千刀的,活該生大瘡的!”
端木翠一回頭,被唾沫星子噴了一臉。
李年慶嘴笨,一時間臉紅脖子粗,眼見又要揮刀霍霍。
端木翠忽然就火了,大喝一聲:“再吵,再吵我滅了你!”
不待李年慶反應過來,端木翠劈手奪了他的刀,往半空一揚。
雖說成仙之後久不練功,好在之前的功底還在,藉着屋中燭光,所有人看得分明,那菜刀直直剁入院中那棵大槐樹的樹身,只留刀柄還露在外頭。
“現在都給我回去睡覺,再有一點聲音,有一個剁一個!”
說這話時,她一字一頓,眼光瞅到哪一房,哪一房的人便兩股戰戰,逃難般回房。
世界終於清靜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她還是未能如願睡到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