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身,去找凌天睿。
還沒有看清楚對面仰頭站着的灰色大衣男人是不是他,就感覺到一陣風從我身邊刮過,接着那道身影就衝到了電梯口。
等電梯的間隙,我才終於看清楚是他,連忙跟着奔了過去。
“怎麼回事?她是要跳樓嗎?”我問。
凌天睿沒有立刻回答我,他抿了抿豐盈的嘴脣,再次按了一遍電梯,看得出來很緊張。
我也同樣很緊張。
電梯終於來了,我倆走了進去。
因爲是公衆電梯,所以進進出出很多人,幾乎到每屋樓都會停。凌天睿着急,不住地做着深呼吸。
但是這醫院有十七層,如果要跑樓梯到頂屋,不太現實。
我說:“你不要太着急,不會有事的。她肯定會等到你上去。”
凌天睿轉頭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心情緩緩平復了一些。電梯很快上了17層,凌天睿跑出去,找到去頂樓的樓梯,猛地拉開那扇已經生了繡的鐵門。
頂層的風雪更大,狂風夾着雪花,砸在臉上都是疼的。
在漫天的風雪中,佘敏娟光着腳,踩在17樓頂上,此時正低着頭,一步一步地來回走動。
嗚嗚的風聲中,她沒有注意到我們已經上來了。
狂風夾雜着雪花,吹得她的頭髮四散而起,一張臉凍得煞白。
“你在幹什麼?”凌天睿大聲吼一句,這才成功引起佘敏娟的注意。
她轉過身,目光透過漫天的風雪,落在凌天睿的身上。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笑,可這笑容又有點癡。
“天睿,你來了?”
凌天睿向她走過去,她立刻就往後退了一步。我嚇得呼吸一窒,連忙扯住了凌天睿的手,讓他先別動。
“你別過來……你再動,我就跳下去。”
凌天睿伸出兩隻手,示意她不要激動。“我不過去,不過,你不覺得冷嗎?把鞋子穿上。”
“天睿,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在小區的樓頂堆雪人?”佘敏娟很快又露出笑臉,滿臉都是懷念,“我記得是在方規家玩,下了一天大雪,到了下午,就堆了厚厚的一層白雪。別人家的小朋友,都在樓下玩,你不想跟他們玩,就拉着我幾個人,到了她家頂樓。咱們爸媽還派人找了很久,要不是知道我們四個在一起,還以爲是被人販子拐跑了呢……”
“呼——”凌天睿做了個深呼吸。
佘敏娟擡起頭,任由雪花落在她的臉上,“那天的雪,比今天下得還要大。鵝毛一樣,一片一片的。天睿,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小的時候,雪會更大點?後來很多年過去了,我問你,爲什麼這些年都不下那麼大的雪了,害我好多年沒有那麼快樂的堆雪人……你說,是因爲全球變暖……”
“娟兒……”凌天睿不動聲色地往前走了一步,輕聲說:“你先冷靜下,你聽我說……”
佘敏娟吸了一下鼻子,看着他。
“娟兒,我知道,從小到大你想得到的東西,全部都得了,無論是什麼;小時候的裙子、糖果、洋娃娃、玩具……長大以後,房子、車子、金錢、權利……你想得到的,都會有。你自己也知道,這是因爲你生了一個好家庭,有一對好的父母。他們能給你所有一切你想要得到的東西但是……有一樣東西他們給不了,那就是——愛情。”也許是因爲冷,凌天睿說話的時候語氣有些微微顫抖,“愛情這東西,講究的是你情我願,我……”
說到這裏,佘敏娟忽然‘呵呵’笑了兩聲,笑完之後,她轉身,擡腿就要上站上最邊緣的臺階上。
我嚇得心都差點從嘴裏跳出來了,把凌天睿推了一把,凌天睿大叫了一聲:“等一下!”
佘敏娟的動作頓了一下。
“娟兒,你到底想怎麼樣?”凌天睿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因爲冷還是緊張,他全身顫抖得非常厲害,“你不要鬧……有話,咱們好好說。”
“好好說?能好好說嗎?天睿……”佘敏娟轉過身,眼淚掛在臉上,指着我,“你情我願?你就願意她對不對?天睿,如果這輩子不能跟你在一起,我的人生,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別跳!”凌天睿可能是真的被嚇到了,我從來沒有聽過他語速如此快如此激動:“你要怎麼樣你才跳?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娟兒,你聽話,別做傻事。”
我看了一眼凌天睿,雖然這是爲了安撫佘敏娟,可心中還是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佘敏娟一瞬間就滿臉淚水,狂風吹得她的頭髮飛散,遮住了視線。
“只要別跳下去,我什麼都答應你!你可別做傻事……”凌天睿再次做保證。
凌天睿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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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佘敏娟擡手,纖細慘白的手指,指着我:“那你跟她分手……”
我胸中一窒,向凌天睿看過去。
正好凌天睿也轉過頭,視線和我交接。
“我讓你跟她分手,你答應嗎?”佘敏娟又哭又笑,看上去有點瘋狂,“我想看看,在你心中,究竟是她比較重要,還是我比較重要?天睿……”
凌天睿胸膛起伏,頭一次把情緒都寫在了臉上。他現在很着急,很糾結。
我和佘敏娟都在看着他。
他也許跟我一樣,知道佘敏娟並不是真的想跳樓,但是——他卻不敢賭那種萬一。
最後,他看了我一眼。
就是這個眼神,讓我已經猜到了他的回答。
他說:“好,我答應你。”
佘敏娟不可置信地愣了住了,風聲太大,她差點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所以她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竟然笑了一下。嘴角上揚成一個自嘲的弧度,眼神哀傷寂靜,還帶了些諷刺。就像是被束縛住的困獸,滿目都是悲傷和絕望。
就是我這個表情,才讓她完全確定,剛纔凌天睿是答應她了。
佘敏娟身形閃了一下,明明赤着腳卻跌倒在地,雙手撐着冰涼的水泥地面,薄薄的一層雪花上,立刻清晰映出了一層她的手印。
別說是她,連我都感覺自己被抽空了力氣。
搞什麼?
分手?
還答應了?
哪怕是爲了穩住佘敏娟的權宜之計,我心裏還是覺得疼,疼得鼻子發酸。他親口答應了他,從來說出口的話,他都能做得到。
我的胸口有點發堵,可寒風吹過得我整個臉都是麻木的,做不出任何表情來。
佘敏娟久久地都不能起身,凌天睿快步向她走過去,伸手想將她扶起來。佘敏娟卻忽然一個站不穩,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
撲上以後,她就緊緊地抱住了他,不鬆手。
凌天睿扯了幾下都沒有扯開。
風颳得更大了,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甚至都沒有看清楚,佘敏娟在抱着凌天睿的時候,是不是朝我笑了一下。
勝利者的笑。
我心裏難受得厲害,不知道何以緩解。
這種時候,我應該要衝上去,把她拉開,把凌天睿帶走。可我的腳下卻像是生了根一樣,動都不能動。
我看着凌天睿擡手在她的背上拍了好幾下,安慰她:“好了,沒事了……你冷靜一下……沒事了……”
我看着他們倆抱在一起,像是歷經了苦難的革命戰友;又像是經歷了生死的摯愛戀人。我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撕開,冷風呼啦啦地都灌了進來。
我忽然想到了以前看過的一句話:你的過去我沒來得及參與,可悲的是,你的將來我你也不一定能擠進去。
但我愛你。
以前看到這句話,只覺得有些澀,但如今才明白,這不僅僅只是澀,還有疼。
“天睿……”佘敏娟在寒風中站了這麼久,像是失去了力氣,渾身如同沒有骨頭一樣,貼在了凌天睿的身上,“好暈……”
凌天睿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她抱了起來。
他快步往前走,走到我的身邊,輕聲說:“走吧。”
我的嘴角顫了顫,實在沒有力氣發聲。
凌天睿瞟了我一眼,越過我走到樓道處,“蹬蹬蹬”地下樓聲傳來,每一聲,都像是踩在了我的心上。
我一個人寒風中站了一會兒,寒風呼嘯着穿過我的耳膜,哪怕是裹着凌天睿的長羽絨服,也把我吹了一個透心涼。
轉身下樓的時候,我看到了佘敏娟脫在一邊的靴子,彎腰撿了起來,拿着她的靴子下樓。
電梯口圍觀的人很多,佘敏娟蜷縮在凌天睿的懷裏,只能看見一小截精緻的下巴。
看到我,凌天睿說:“凍得太厲害了,得先找醫生看一看。”
我沒說話,微微地點點頭。
接着又聽他說:“要不然,你去車裏等着我吧?怪冷的,車鑰匙在兜裏。”
我伸手,聽話地從他的兜裏掏出來車鑰匙,放進包裏。
進電梯後,我把黑色的羽絨服脫下來,披在了他的身上。
羽絨服帶着我的體溫,一脫下來,立刻覺得更冷了。
“你的身體纔剛好,穿着吧,別再感冒了。”
我搖搖頭:“不用了,你穿這麼單薄又吹了那麼久的冷風,別都弄病了。我在車裏等你,處理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