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鴻不僅會冶煉兵器,也會包紮傷口,年華的傷口很快就止住了血。他順便也給寧湛肩上的鞭傷包紮處理了一下。
想到又要用大量鐵器去機門換金甲人偶,還要看機門宗主那個老太婆的臭臉,獨孤鴻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對年華的語氣也就十分不善:“哼!破了所有金甲衛士,你居然還活着,你這小丫頭的命倒還挺硬!”
寧湛擔心地望着年華,握住她的手:“下次,不許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年華艱難地笑了笑,點頭。她發誓,這種事情再也不會有下次。下一次,在危險還未靠近寧湛之前,她就會先將它擊得粉碎。
“喏!接住!”獨孤鴻的手當空揚起,一道黑光倏然飛至。
強大的壓迫感迎面逼近,年華一把推開寧湛:“小心!”
年華伸出未受傷的左手,接住了飛來之物。那物的後勁甚是霸道,震得她右臂傷口皸裂,雪白的紗布頓時被鮮血浸透。
獨孤鴻大爲驚異:“小子,你竟不會武功麼?君門之人必得文武兼備,你怎麼會不修武藝?”
寧湛略微有些羞赧:“晚輩自幼身體羸弱,家師特許只謀文治,不修武功。”
獨孤鴻盯着年華手中的物件,若有所思地道:“那這聖鼉劍對你就沒用了。”
年華目不轉睛地打量着手中的重劍。劍柄以鯊皮緊緊纏護,劍鞘上用古篆文銘刻“聖鼉”二字。此刻,寶劍尚未出鞘,卻已有寒銳鋒芒隱隱乍現。握劍的手上傳來劍靈的律動,讓年華的血脈爲之噴張。她幾乎忘記肩上的傷,緩緩催動體內真氣,在手腕擡起的瞬間,龍吟之聲破空響起,滿室清冽的劍光四散流溢。清奇的線條勾勒出黝黑頎長的劍身,劍身上天然而成暗色龍紋,灼灼生輝的龍紋吞口處,鑲嵌着七枚瑰麗的曜石。望着森寒如水的劍鋒,年華忍不住脫口輕贊:“好劍!”
“小丫頭還算識貨。”聽見年華髮自內心的稱讚,獨孤鴻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五十年前,老夫跋涉萬里,在南十字星島尋到天之神鐵,嘔心瀝血熔鑄了九九八十一天,纔得到兩柄絕世好劍。熒煌劍被老夫打賭輸給了雲蠻那神棍,他是個不識貨的,熒煌劍給他實在是浪費。不過,這聖鼉劍倒似乎遇上了合適的主人。”
年華驚喜:“你要把它給我?”
獨孤鴻走到火爐旁,開始嗤嗤地拉着風箱,“聖鼉劍現在是這小子的東西,他愛給誰,老夫可管不着。”
年華眼巴巴地望着寧湛。她實在很喜歡聖鼉劍。她能感受到聖鼉劍的靈動,聖鼉劍似乎也能懂得她的情感。在她握住聖鼉劍的剎那,她就覺得這柄劍一定是上蒼爲她準備的,如此契合,如此應手。
寧湛明白年華的心思,卻故意板起臉:“你想要聖鼉劍也可以,但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年華奇道:“什麼事?”
“用它好好保護自己,以後,不許再受比今晚更重的傷。”
寧湛關切的目光,讓年華心頭涌起一陣溫暖,她連連點頭。
“今晚究竟是怎麼了?大家事先約好一起來劍冢探險麼?怎麼來了一個又一個?”獨孤鴻停下拉風箱的手,向窗外努了努嘴:“那個棕發丫頭,也是你們一夥的?”
獨孤鴻居住的石舍位置十分巧妙,從石舍的三扇窗戶可以縱覽迷宮大體,但從迷宮甬道中卻無法發現石舍。寧湛和年華從窗戶望下去,看見一名少女形單影隻地徘徊在甬道中,不是端木尋卻又是誰?
端木尋的臉上擔憂與恐懼交織,看得出她十分害怕這個白骨遍地的所在,但又沒有絲毫要退回去的意思。
寧湛生氣:“她來做什麼?”
年華神色複雜,“她實在不可理喻。”
“把那個棕發丫頭也帶走,劍冢裏不歡迎閒雜人等。”獨孤鴻冷冷地道。
寧湛、年華本想不理會端木尋,聽見獨孤鴻這麼說,只好去帶端木尋一起走。
當寧湛扶着年華出現時,端木尋還以爲自己是在做夢。看見寧湛還活着,她的眼中浮現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看見年華受傷,她心中又悲傷,“年華,你沒事吧?”
“先離開劍冢吧。”年華冷冷道。端木尋做的太過分了,她本想不管她的生死,但寧湛平安無事,她的憤怒平息了許多。想了想,看在端木尋也不顧生死,闖入劍冢的份上,決定原諒她這一次。
寧湛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漫漫長夜即將過去,東方已經漸漸泛出魚肚白。年華、寧湛、端木尋在晨曦下的密林裏走着,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寧師弟,我昨天……”終於,還是端木尋打破了沉默,畢竟待會兒見到墨涵等人,寧湛肯定會被追問爲什麼會到死水沼澤,她總是逃不過加害同門的罪愆。雖然君門,將門,策門之人出師之後,註定同門相伐,但是在天極門中求學時,卻決不允許發生這種事,否則懲罰極其嚴烈。
“昨天,是寧湛自己貪玩,無意中闖入了劍冢。”寧湛不動聲色地道。端木尋畢竟是他的師姐,紫石又去遠遊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決定放端木尋一馬。“只是,我希望這種事情不要再發生了。”
年華望着端木尋,道:“我已決定一生守護寧湛,效忠寧湛。‘忠’者,將之魂也,這是師父給我上的第一課。年華此生,絕不違背‘忠’字。”
端木尋聞言,藍眸中依稀有淚,但她卻強忍着沒有流淚,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後,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年華,你還是不要這麼肯定。世事無常,以後的事,很難說。”她對寧湛笑了笑:“寧師弟,今天放我一馬,你將來會後悔的!”
端木尋眼底的怨毒神色,讓寧湛背脊發寒。他看着端木尋在密林中走遠,陷入了沉思。
年華擡頭,看見發愣的寧湛:“你怎麼了?”
寧湛心頭涌起強烈的不安:“或許,我不該放過她。”
很多年以後,當崇華帝寧湛獨坐在金鑾殿上,接受萬國朝覲時,龍椅之側的那一襲染血的盔甲,讓他不由自主地詰問自己:當年在天極門若是做了另一種選擇,此時會不會是另一番結局?
“算了吧,反正你現在已經沒事了。”年華笑道。她好奇地問寧湛:“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獨孤鴻爲什麼不殺你,反而還送給你聖鼉劍?”。
“說到這,話就長了,當時的驚險……”畢竟是少年心性,寧湛立刻拋開了端木尋的事,開始繪聲繪色地渲染劍冢奇遇。
“‘物性天授’是器門信仰,‘忠’是將門之魂,”年華好奇地問道:“那君門的宗旨是什麼?”
聞言的瞬間,寧湛的眼神倏然黯淡,他勉強地笑了笑:“君門的宗旨以後你自會知道,但我卻寧願你永遠不知道。看!萬生塔就在前面了!墨涵和小鳥兒都在那裏呢,我們快點過去吧!”
年華雖然滿腹狐疑,但是望見寧湛溫暖的笑容,感受到他手心裏的溫度,她的一切不安與疑惑,都消失在了晨風之中。
時光飛逝如電,轉眼又是三年。孝明二十九年的春天,夢華髮生了一件大事,雖然離出師的期限還有三年,但寧湛不得不提前回去玉京。
孝明二十九年春,帝薨。清王世子湛承鼎,是爲崇華帝。太后蕭氏垂簾,相百里策,將高猛輔之。
——《夢華錄?崇華紀事》
自此,寧湛在天極門的無憂歲月結束,回到了風雨飄搖,動盪不安的玉京,開始了他爲帝的生涯。
浮生若夢華歌歇,天極何憶少年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