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烽火洗劍錄 >第七十七章 晝顏(《火焰花》)
    緋姬番外:《火焰花》

    北冥國以北,蒼茫海以南的那片陸地,叫做北宇幽都。

    北宇幽都是夢華九州中放逐囚徒的地方,是被神明拋棄和遺忘的角落。它神祕深邃的星空下,美麗絢爛的極光中,梟聚着窮兇極惡的悍匪,橫行着殺人如麻的逃犯,遊蕩着嗜血暴戾的殺手,向來被夢華人視作百鬼夜行,妖蓮遍生之地。

    北宇幽都中,有兩處可怕的死亡禁地:一是聖浮教的總壇——無色、界;一是鬼醫澹臺嬰的居所——黃泉谷。

    鬼醫澹臺嬰武功高絕,醫術也高絕,妙手更勝於天極醫門宗主岐黃。可是,他雖有懸壺濟世之技,卻是魑魅惡鬼之心,不僅喜歡用活人來試藥、煉藥,還常飲少男少女的血液以駐顏。

    黃泉谷外,白骨成山,澹臺嬰的乖戾行徑駭人聽聞,在北宇幽都乃至北冥國內,澹臺嬰三個字能止小兒夜啼。

    緋姬本是澹臺嬰的弟子,因爲犯了一個無心之錯,她被殘忍的澹臺嬰處罰,呆在暗不見天日,充滿流火岩漿的地底侍花。緋姬侍養的花叫做晝顏花,澹臺嬰對她的懲罰是:直到晝顏花開的那一日,她纔可以回到地面。

    晝顏花,是上古傳說中的聖花,藥神窨術曾經以它爲藥引,煉出了長生不老、永葆青春的奇藥。晝顏花喜熱、嗜血、畏光,三年一開花,一次只開一朵。

    整整三年,緋姬呆在陰暗而灼熱的火山地底,每日以自己的血飼花,每晚與火焰蝶爲伴,在寂靜流年中絕望地守候,盼望花開的那一日。

    那一晚,幽黑而寂靜的地底,一株絕色的晝顏花孑立於土壤中,花瓣豔如火,舒蕊吐芳,花萼碧如玉,綺香彌散。幾隻色彩斑斕的火焰蝶繞着晝顏花蹁躚起舞,尾翅上不時灑下銀紅色的磷粉,在半空中交織出一道道夢幻般的光暈。

    緋姬開心地笑了。她原本順滑如葛絲的發,因爲常年被地火岩漿炙烤而變得焦糊蜷縮如蓬草。她原本明亮如星辰的眼睛因爲常年不見天光,而蒙上了一層夜之陰翳。

    想到能夠走出幽暗灼熱,充滿刺鼻硫磺味的地底,重新站在風薰日朗的地面,嗅到草木清香的味道,緋姬就忍不住大笑,眼淚順着她的眼角滑落,滴在滾熱的地面上,“磁”地冒起一縷輕煙,繼而消失無痕。

    晝顏花迎着火風綻放,花瓣上光暈流轉,皎若珠玉,美麗不可方物。

    緋姬緩緩走近晝顏花,半跪下身體,伸出滿布猙獰傷痕的手,虛捧着盛放的花朵。碗盞大小的花朵在她手中微微戰慄,隱在花瓣裏的經脈仿若人的血管,正汩汩地流動着猩紅的鮮血。

    那是緋姬的血。

    整整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困身地底,倍受煎熬,以血飼花,朝夕不絕。晝顏花中流淌的,是她的鮮血,她的生命,她的怨恨,她的絕望,以及她的憤怒。

    緋姬的手輕輕顫抖着。倏然,她的雙掌猛地合力,扣緊,晝顏花發出一聲破碎的啞音,明豔飽滿的花朵在掌中壓碎。鮮紅的花汁濺滿了緋姬的雙手,血一般的花汁蜿蜒過一道道縱橫的傷疤,凝成一片可怖的緋色蛛網。

    緋姬又一次笑了,笑容剛浮在脣邊,她的耳邊傳來了一聲憤怒的嘶吼:“臭丫頭,好大的膽子,敢毀本谷主的晝顏花!”

    緋姬渾身一顫,她聽出這是澹臺嬰的聲音。澹臺嬰話音未落,緋姬已感到一股強勁的掌力從左邊襲來,將她狠狠地摜向半空。

    緋姬重重地撞擊在乾裂的巖壁上,她感到心口一滯,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出。更加危險可怕的是,巖壁下是滾熱的火山岩漿,眼看她就要滾落下去,屍骨無存……

    緋姬絕望地閉上了雙眼,灼熱的地火迎面撲來,她似乎已經可以感覺到身體正被火紅的岩漿吞沒,融化。

    突然,千鈞一髮之際,一陣清涼的風拂過緋姬滾燙的面頰,她的手肘被一隻有力的手拉住。隔着單薄破碎的衣衫,她的皮膚上傳來沁涼如冰雪的溫度,說不出的舒服。

    緋姬側頭,睜眼,順着拉住自己胳膊的手往上望去,正好對上銀髮少年瀲灩的重瞳。

    雲風白輕巧縱身,腳底凌空在石壁上借力,帶着緋姬穿過一片岩漿火海,向澹臺嬰所站的岸邊掠去。

    地火鼎沸,炙浪灼人,雲風白的手緊緊拉住了緋姬的手肘,平復了她的恐懼和驚慌。他絲

    綢般的銀髮拂過她的臉,在這一片無盡的地獄業火中,冰涼得讓她覺得安心。

    雲風白帶着緋姬在岸上站定,他雪衣的下襟,廣袖的邊緣已經被火焰炙烤得焦黑。緋姬的腳甫一沾地,就覺得雙腿發軟,一下子軟倒在地上。

    因爲駐顏有術、養生有方,澹臺嬰雖然已經年逾古稀,但仍舊黑髮如墨,身修體健,看上去如同而立之年。他忍住胸中怒氣,冷冷地對雲風白道:“本谷主教訓劣徒,雲世侄這是做什麼?”

    雲風白望了一眼瑟縮的緋姬,淡淡道:“她罪不至死,還請谷主手下留情。”

    澹臺嬰冷哼一聲,道:“她毀我晝顏花,壞我長生大計,死都是便宜了她!”說着,他出手如電,化掌爲鉤,向緋姬的面門抓去。

    雲風白廣袖微拂,右手推開緋姬的同時,左手已與澹臺嬰凌空對了一掌。掌勢渺形希聲,無影無跡,但澹臺嬰、雲風白卻雙雙後退了一步,才止住了身形。

    澹臺嬰的眸中閃過一抹幽光,盯着雲風白:“不愧是重華的弟子,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身手……”

    雲風白微微欠身,道:“請谷主饒了她。”

    “她毀了晝顏花,害本谷主還要再等三年才能試煉長生藥,本谷主豈能輕饒她?”

    “師父遣風白來此,正是爲了襄助谷主煉長生藥,黃泉谷主身懷煉藥之奇技,聖浮教主掌握上古之祕方,三載光陰不過彈指間,就是再等三年,又有何妨?”

    澹臺嬰望了一眼悠然而立的雲風白,又望了一眼瑟瑟發抖的緋姬,道:“要本谷主饒了她也可以,一物換一命,雲世侄如果交出《十藥神書》,本谷主就網開一面,饒她一命。”

    《十藥神書》是上古禁靈九神之藥神窨術所著,其中記載着長生不死藥的配方,是聖浮教典藏的祕籍之一。重華與澹臺嬰一樣醉心於金石方術,冀圖與天地同壽,但他在岐黃藥理上不如澹臺嬰通達,所以派遣雲風白攜書來黃泉谷,想借助鬼醫之手,共煉長生不死藥。

    澹臺嬰雖然通曉百草,但是有技無方,因此在煉長生藥的事情上,他與重華一拍即合,可是他城府深沉,時刻都在算計着《十藥神書》。

    “好,希望谷主信守承諾。”雲風白伸手入懷,掏出一冊泛黃古卷,隨手扔向澹臺嬰。

    澹臺嬰接過《十藥神書》,有些不可置信。——他不過信口一說,並不指望雲風白真的將書給他。他低頭細看,確實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十藥神書》,不由得心花怒放。

    緋姬蜷縮在地上,肋骨斷裂的痛苦讓她深深皺眉,近在咫尺的烈焰炙髓焚心,她的嘴裏全是血的腥味。在決定毀了晝顏花的那一刻,她就抱了必死的覺悟,可是現在,雪衣少年卻向她伸出了手,“你,要跟我走嗎?”

    緋姬咬咬牙,點頭。她將傷痕累累的手放在雲風白掌中,藉着他的力量站起來。澹臺嬰沉浸在《十藥神書》中,不聞周圍動靜,也不管兩人走出火山地洞。

    在黑暗的地底呆了三年,緋姬再次踏足地面時,卻是一個清朗的夜晚。她仰頭望向寧謐的夜空,星光澄澈,宇宙深邃。北宇幽都的星空美麗一如往昔,東南方那一鉤淡如煙霧的月,如耀日般灼傷了她的眼睛,她不禁垂下了雙目,掩面而泣。

    黃泉谷的谷口長滿了黃金般的龍牙草,雲風白和緋姬一前一後,走在隨風搖曳的龍牙草中,低伏的草隙裏不時露出白骨骷髏,金黃掩映着雪白,別樣的妖麗。

    兩人沉默地走出黃泉谷,雲風白雲淡風輕地道:“晝顏花已毀,《十藥神書》已失,我得回無色、界了,你呢?”

    緋姬擡起頭,堅定地看着雲風白,雙瞳幽黑,眼神卻明亮:“我跟你走,天涯海角,碧落黃泉。”

    雲風白回頭,深深地望了緋姬一眼,點頭:“好。”

    雲風白轉身繼續向前走,緋姬強忍着身上的傷痛,不遠不近地追隨着他的步伐。月光將白衣少年的背影鍍上了一層銀輝,更顯孤寞寂寥,但在緋姬眼中看來,卻恍如獨行於紅塵中的神祇。

    回到無色、界後,雲風白因爲丟了《十藥神書》,被聖浮教主重華鞭笞一百,躺在牀、上養了半年的傷。

    緋姬離開了黃泉谷,追隨雲風白投身聖浮教。十年後,聖浮緋姬名動江湖,成爲聖浮教主雲風白最倚重的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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