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烽火洗劍錄 >第七十八章 還劍
    月東昇,夜風輕。

    按照夢華男子行冠禮的規矩,在冠禮舉行之前的七天裏,行冠者必須沐浴齋戒,每夜在祖祠持經淨心。

    崇華帝在宗廟齋戒,按規矩,朝中四品以上的武將,必須輪流領兵值夜護駕。

    這一夜,是寧湛齋戒的第四日,正好輪到年華護駕。寧湛沐浴之後,在皇室宗廟內持經。年華持劍守在宗廟外,她倚着浮雕睡蓮的大理石柱,望着繁星點點,星雲涌動的夜空。

    大理石柱雪白巍峨,環繞着墨綠色的薜蘿花藤,寶石藍的薜蘿花在夜風中綻放,花香幽微,沁人心脾。幾點銀色流螢繞花而舞,明明滅滅,仿如流星。

    年華靠在柔軟的薜蘿花葉上,鼻端嗅着幽緲的暗香,緩緩凝神聚氣,將心定於‘靜’之境中。心靜則耳目聰,宗廟的區域逐漸微縮,在年華的心海中投映出一方宮苑殿室的幻影,草木蟲鳥,亭臺樓閣,衛兵宮人皆在其中,無所遁形。神凝於心,年華甚至能夠捕捉到風之去蹤,影之來跡。

    倏然,年華猛地擡頭,犀利的目光透過木葉婆娑的樹影,穿過鳥革翬飛、檐牙高聳的殿頂,遠遠望向西南方的一處飛檐。——那裏,站立着一名白衣銀髮的男子,衣袂翻飛,仿如謫仙。

    雲風白?!!年華心中一驚,對一衆披堅執銳的衛兵道:“你們在此好生守衛!”

    衛兵還未反應過來,年華就已經閃電般掠向西南方。她的身形在重重飛檐中閃沒,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雲風白見年華追來,飛身遁走。他的輕功高絕驚人,所過之處,只餘一抹白影,連一縷微風都不曾驚起。年華緊追不捨。雲風白、年華追逐在守衛森嚴的禁宮中,如入無人之境,來往巡夜的禁衛軍竟沒有一人察覺。

    雲風白與年華踏檐越瓦,很快出了皇宮。宵禁時刻,玉京中一片寂靜,如同沉睡在黑暗中的巨獸。年華追着雲風白,穿過縱橫阡陌的街道,踏過鱗次櫛比的屋樓,竟來到了一處眼熟的地方。——主將府。

    年華心中奇怪,他領她來主將府做什麼?

    雲風白站在夜色中,白衣勝雪,銀髮如霜,重瞳清若遠山。

    年華有很多疑問想要問他,卻又不知該如何問出口,最終只是道:“你……”

    雲風白淡淡一笑,眼中泛出一絲悲傷,但很快收斂無形,“年華,我來取熒煌劍。”

    年華微愕,原來,這就是他領她回主將府的原因。

    年華道:“好,你跟我進來吧。”

    年華與雲風白走進主將府,年華叫秦五拿來了熒煌劍,親手交給了雲風白。景城是冶兵之城,不乏能工巧匠,年華將斷裂的熒煌劍帶到了景城,終於使之還原如初。領兵赴越時,年華將熒煌劍留在了景城。景城之戰勝利後,武昭王遣使來玉京送盟書的同時,青陽也派人送來了熒煌劍。

    雲風白接過熒煌劍,刷地一聲,寶劍出鞘。劍身雪白,清光乍泄,沒有任何瑕疵。不過,如果在陽光下仔細看,還是能夠看見一道髮絲一樣的斷紋。

    年華正在想要不要告訴雲風白熒煌劍曾經斷過,雲風白已經開口,聲音有些悲傷,“這是我祖父留下來的劍,每次看見它,我就會想起我的祖父。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和我的族人都已經被仇人所殺。”

    年華心中一慟,出言安慰他:“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過傷心。”

    雲風白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與年華已是敵人,他講起了他的童年,他的父母,他的祖父。

    年華也彷彿忘記了雲風白的身份,忘記了他們已是敵人,忘記了她必須回宗廟值夜,安靜地聽他閒談。

    雲風白天生重瞳,白髮,父母認爲反常即爲妖,從小就不喜歡他,反倒是祖父與他親厚。後來,在六歲的時候,他遇見了師父——天極玄門宗主重華,於是拜入了天極門下。也正是因爲他被重華帶到北宇幽都,才避開了全家被滅門的那一場浩劫。

    年華心裏浮起一個疑問,道:“你沒有找仇人報仇麼?”

    雲風白望着年華,道:“我的仇人已經死了,但是他的兒子還活在世上。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殺了仇人之子?”

    年華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因爲我不是你。”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雲風白突然笑了,道:“年華,還記得,我們在冰雪荒原上初見麼?”

    年華想起二人在冰雪荒原上初遇。雲風白提着銀劍,守護失去母獸的幼獸,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上一點微弱的光芒,卻讓整個冰雪荒原剎那間百花盛開,冰川溶溪,從蕭瑟的寒冬走到了明媚的暖春。那時的他,如此悲憫,善良,神奇,聖潔。

    年華笑道,“當然還記得。”

    雲風白道:“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忘了。”

    年華顫聲問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雲風白笑了笑:“該發生的,自然會發生。”

    年華道:“不能不發生麼?我們是朋友。”

    雲風白笑得苦澀:“有些事情,我不能放棄。就像你,你也不能放棄寧湛。”

    年華心中一沉,莫名的悲傷。

    雲風白站起身來,“這下,你我互不

    相欠了。所以,下一次見面,即使是持劍相向,你不必覺得愧疚,我也不會留情。”

    這句話,他不是對年華說,而是對自己說。

    年華愕然,剛要開口說話,卻已不見了那一道白色人影。

    年華喃喃:“爲什麼,會這樣……”

    涼風乍起,星雲翻涌,似乎在昭示着一場即將到來的驚變。在雲海中時隱時現的天星,命運更加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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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分那日,天朗氣清。觀星樓上,崇華帝正在舉行冠禮。

    觀星樓一掃平日的冷寂肅殺,司天寮的占星師和門徒手持祭器、禮器,跟隨大司命穿梭在一間間迷宮般的房間中。幽暗的長廊上,呈螺旋狀蜿蜒的石階上,每隔五米站立着一名金甲禁衛軍。禁衛軍安靜地在陰影中肅立,金盔覆面,手按劍柄,守護着觀星樓的安全。

    觀星樓頂,天風激盪。雉羽夔頭紋彩煌煌,黃金傘下流蘇飄蕩,龍旌鳳幡隨風飛揚。

    蕭太后本來被軟禁在太極宮中,但是作爲崇華帝的嫡母,按例她必須出席冠禮。她身穿華服,微笑而坐,神容端穆而不失慈和。絲毫看不出,她是權勢傾軋中失了勢的人。

    李元修站在三公之列,有些心神不寧。他向來迷信,早上出門時特意卜了一掛,卦象上六:振恆,兇。《象》曰,振恆在上,大無功也。意寓搖擺不定,結果必然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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