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烽火洗劍錄 >第八十九章 情劫
    承光殿,御書房。

    年華向寧湛詢問整頓玄武騎時,有些頑固的將領難以管制,該如何解決之事。

    寧湛聽完後,只是淡淡道:“殺。”

    年華心中一驚,道:“這些將領都是戰場老將,都曾立下赫赫戰功,而且出身士族之家,牽一髮而動全身,如何能殺?”

    寧湛道:“正是因爲立下赫赫戰功,且又出身士族之家,纔要殺。朕可不想,再出現第二個李元修,或者蕭平成。不服朕者,殺無赦。”

    年華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點頭,“末將遵旨。”

    寧湛笑着問年華:“你的傷可痊癒了?”

    年華道:“已經痊癒了。”

    寧湛道:“正好。朕想讓你立刻去河西,收回青龍騎的兵權。”

    年華心中疑惑,整頓玄武騎正在進行中,寧湛爲什麼讓她立刻去河西收回青龍騎?

    寧湛看出了年華的疑惑,道:“如果我讓蕭良去河西,青龍騎只怕會歸於蕭氏。高猛大將軍必須在玉京坐鎮,也不宜遠行。你去最合適。京畿營先交給上官武代理,整頓玄武騎之事,也暫時讓劉延昭代替你執行。”

    年華點頭:“末將遵旨。”

    寧湛滿意地笑了。他的笑容,還帶着一點心虛。他調走年華,其實還有一個隱祕的原因。他害怕年華知道這個原因。他害怕,她離開他,留下他孤單一人。

    即將離開玉京,年華的心中還有一個掛念。她掛念一個罪該處死的人。可是,爲這個人求情,卻是罪該同死的事情。這些天來,年華欲言又止,始終無法對寧湛開口。如今,她就要去河西,那就不得不說了。因爲,她剛對許忠說過,她不會愧對自己的心。

    年華跪地,垂首道:“聖上,臨行之前,末將有一事相求。”

    寧湛眼神一黯,“年華,你起來,這裏沒有別人,你不要這樣。”

    年華沒有起來,只是擡起頭,望向寧湛,“寧湛,十年來,我從未求過你什麼。唯獨這一次,我求你寬恕雲風白。他是有罪,且罪不容誅,可是我還是求你寬恕他。”

    寧湛嘆了一口氣,她終究還是說出口了,“年華,你在爲難我。且不說他的罪過,單單就他是異邪道之主這一點,我如果寬恕他,將來一定會遺患無窮。而且,我寬恕他,也無法向天下交代。”

    他已經下旨,七日後在觀星樓舉行一場渡靈法、會,爲變亂中陣亡的將士超度亡魂。在舉行渡靈法、會時,誅殺異邪道妖人,來祭奠將士們的烈烈忠魂,雲風白、緋姬、蘇氏兄妹全是祭品。

    他派遣年華去河西,就是怕她會爲雲風白求情。從小一起長大,他太瞭解她了。她可以忘記仇恨,卻永遠忘不了恩情。況且,她對雲風白僅僅只是恩情嗎?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經愛上了他?!不,不,她不能愛上他!她不能愛上別人,離開他,留下他孤單一人。他不允許這樣,年華永遠只能是他的年華,雲風白必須死。

    年華從寧湛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絕不會寬恕雲風白。她有些悲傷,但卻不怪他。他是一個帝王,怎能寬恕要奪取他江山的人?

    年華道:“如果,你不能寬恕他。那麼,至少,讓我去大理寺看看他,可以嗎?”

    寧湛苦澀一笑:“我說不可以,但是有用麼?”

    大理寺,天牢。

    因爲有寧湛手諭,年華得以通行。在獄卒的帶領下,年華走在盤曲幽深的甬道里。每隔十米,牆壁上就燃着一盞壁燈,火苗孤悽而冷清。甬道兩旁是一間間封閉的石室,佈滿尖銳倒鉤的鐵柵欄後,間或有一兩名囚犯安靜地坐在牆角,目光冷漠而麻木。

    囚禁雲風白的牢室,在最裏面。年華站在牢門前,向裏面望去。

    雲風白受了重傷,但是獄卒忌憚他的武功,仍舊用鐵索將他緊緊鎖在牆上。他的白衣已成鶉衣,渾身血跡斑斑,傷痕遍佈,似乎還曾受過重刑,幾乎已經成爲一團腐肉,有幾隻老鼠從他身上爬過,他都渾然不覺。

    這個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男子,怎麼會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異邪道之主?怎麼會是曾經那個笑傲紅塵,清雅如雪的男子?!

    年華渾身顫抖,幾乎站立不穩,“風……風白……”

    雲風白聽見聲音,擡起了頭,見到年華,他眼神一亮,居然笑了:“年華……”

    年華對獄卒道:“打開牢門,我要進去。”

    獄卒爲難地道:“此人是重犯,又是邪道妖人之首,恐怕傷害年將軍……”

    年華怒道:“少囉嗦,打開牢門。”

    獄卒不敢違逆,只能垂首道:“是,年將軍。”

    獄卒打開牢門,不敢跟年華進去,在外面守候。

    年華走近雲風白。

    微弱的光線下,雲風白麪容憔悴,眼窩深陷,嘴角還帶着鮮血。他的衣衫連同血痂,已經與皮肉連成一體,看上去觸目驚心。

    年華的心微微一顫,眼淚滑落,“對不起,風白……”

    如果她那一劍沒有刺中雲風白,他就

    不會落得如此淒涼的境地。如果,他沒有對她留情,他就不會受這樣的屈辱折磨。

    雲風白深棕色的重瞳中,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他笑了笑,自嘲地笑,笑自己在那一劍之後,仍舊執迷不悟,仍舊愛她。

    雲風白望着年華,道:“年華,我恨你。”

    年華心中一驚,苦笑,“你在記恨那一劍?也對,也對,你應該恨我。如果不是那一劍,也許現在贏的人,不是寧湛,而是你。”

    雲風白嘆了一口氣。他天性平和沖淡,惟獨對雲氏的滅門之仇不能釋懷。師父重華爲了化解他心中的仇恨,讓他從小修習清心淨欲的心法。久而久之,除了那一點復仇的執念,他一向無慾無求,無怖無憂。可是,自從在荒原上遇見年華,莫名地,明鏡般的心湖盪開了層層漣漪……

    一入相思門,方知相思苦。相思之劫,不獨女子難逃,男子也是一樣。情之一字,不獨大千世界,芸芸衆生難以堪破,智慧通天的聖浮教主也一樣。因爲愛她,所以,他恨她,恨她讓他變得軟弱,恨她讓他變得愚蠢,恨她讓他變得不像他自己。可是,他依舊愛她,即使明知她愛的是寧湛,即使明知這是一段求不得的孽緣,糾纏下去只有痛苦。可是,他卻揮不下慧劍來斬斷它。

    或許,這一切,都是天意。

    雲風白悲傷地望着年華,“我恨你,不是因爲那一劍,而是因爲……你讓我把心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年華,也許,明日我就會死去,所以我不想有遺憾。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比寧湛更愛你。年華,我愛你,用整顆心來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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