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烽火洗劍錄 >第一百零九章 離朱
    端木尋仰頭,含了一口瓷瓶中的解藥,垂頭湊近沉睡的年華,雙脣相觸,將解藥度入她口中。年華,我們都是被詛咒的人,這一生你無法逃離我……

    苦涼的藥液入喉,如一柄利刃從喉嚨割到胃,割開了年華混沌的意識。

    笙歌夜宴中,她端起玉花羽觴一飲而盡,隨後意識就開始模糊。南因?鐵穆爾的笑容變得邪惡而扭曲,蜃夢城主醉倒在案的模樣也變得淡薄,舞姬的身姿漸漸成幻,絲竹聲漸漸遠去。

    她最後的意識,定格在端木尋從珠簾後走出,她帶着一名她十分熟悉的女子。女子一身戎裝,墨發如絲,一雙眼眸明潤而堅定。

    那女子是誰?爲什麼這麼熟悉,卻又不記得曾在何處相遇過?

    哦,那是她自己。

    從不曾相遇,卻又無比熟悉的人,正是自己。

    年華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意識……

    風吹過風鈴,聲音清脆而空靈。年華睜開眼睛,她最先看見的是坐在牀邊的端木尋。端木尋微微低着頭,陽光沿着她的額頭、鼻樑、下巴,勾勒出一道優美柔滑的線條。她鑲嵌着明珠的玳瑁髮飾下,墜着一串串細巧銀鈴,在風中發出細碎的清音。

    年華恍惚了一瞬間,便憶起了前塵。她喫驚,翻身坐起:“端木長公主?!”

    端木尋手肘靠在膝蓋上,以手支頤,悠然地望着年華,笑了:“你醒了。”

    年華警惕地望着端木尋,下意識地去摸聖鼉劍。可是,她的手剛挪動了一尺,就已無法再挪動了。

    年華低頭望去,兩條從牆壁延伸出來的鐵索束縛了她的雙臂。她試着掙扎了一下,無法撼動分毫。

    端木尋道,“沒有用的,這是玄鐵冶鑄的鐵索,即使是雪,也無法掙斷。”

    年華擡頭,望着端木尋,“長公主,你究竟想幹什麼?”

    端木尋緩緩開口,“我想要你效忠我,助我取得西州。”

    年華再次試圖掙開束縛,可是皮膚被鐵索磨得鮮血淋漓,也不能成功。她頹然,放棄了徒勞的掙扎。

    “如果,我說不呢?”

    端木尋認真地道:“那,我會殺了你。”

    端木尋的目光森冷如刀。年華背脊一寒。

    “這裏是什麼地方?”

    端木尋道:“三桑城。”

    “我昏迷了幾天?”

    “十天了。”

    鮮血沿着手腕蜿蜒而下,年華陷入了沉默。

    端木尋道,“我給你一夜時間考慮,明天早上給我答覆。”

    端木尋吩咐侍女送來飲食。

    年華中了千日醉,昏睡了十天,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她聞到食物的香味,立刻感到飢腸轆轆。

    年華望了一眼窗外湛藍的天空,動了一下雙臂,鐵索堅不可搖。她無奈地苦笑了一下。無論如何,先喫一些東西,補充一下、體力吧。

    年華吃了東西,倚牆而坐。從夕陽西下直到明月東昇,她一直在沉思。月光輕如薄紗,披了她一身,她的臉被垂下的青絲遮住,看不清神情。

    端木尋從珠簾外經過,她透過一粒粒明珠的縫隙,望向靜坐如雕塑的年華。她有一夜的時間考慮,選擇生,抑或死。

    端木尋笑了。她期待她選擇的結果,無論是她永遠留在她身邊,還是她親手送她去黃泉。

    日出東方時,年華擡起了頭。陽光耀眼而刺目,她伸手擋了擋。在靜謐的早晨,鐵鏈清脆的擊鳴聲格外刺耳。

    端木尋帶着龍斷雪走了進來。

    年華的目光依次從兩人臉上掃過,最後定格在了端木尋臉上。

    端木尋笑了,“年華,你考慮好了嗎?效忠我?或者死?”

    年華道:“長公主,你贏了。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端木尋走向年華,伸手撫摸她的臉,“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我以爲,你會成爲那一隻迦陵頻伽……”

    年華偏過了頭,明顯不喜歡端木尋接近她,“既然,我已經答應效忠你,你能不能打開這鐵索?”

    端木尋退後,站在龍斷雪身邊,搖頭,“雖然,你答應效忠我,我很開心,但是我不相信你。你的諾言有時候重於山,有時候卻是詭詐。我不會做第二個崔天允。”

    年華皺眉,“那,你要怎樣才肯放我自由?”

    端木尋對龍斷雪使了一個眼色,龍斷雪從懷中掏出一隻細巧的綠色葫蘆,倒出一粒黑如桑葚的藥丸。

    端木尋道:“這藥名叫離朱,是龍首門中控制心懷貳心的殺手的鴆藥。喫下離朱的人,每隔十日,必須由雪以千峯心法爲之

    壓制毒性。否則,就會臟腑潰爛而亡。江湖中,懂得千峯心法的人,只有雪。年華,喫下離朱,我就信你一諾山重。”

    年華望着龍斷雪掌心的黑色藥丸,額上漸漸浸出了冷汗。喫下離朱,她就失去了自由,永遠成爲傀儡。離朱散發着一股腥羶的氣味,讓她想吐。

    房間中一片靜默。

    端木尋望着年華,似笑非笑。

    龍斷雪望着年華,目光如刀,充滿了敵意。

    年華望着離朱,脣色有些發白。

    終於,年華張開了嘴。龍斷雪將離朱放入年華口中,在她背上輕擊了一下。年華尚未嘗得離朱滋味,喉嚨一張一合,鴆藥已經滑入了胃中。

    年華擡頭,望向龍斷雪,苦笑,“龍大將軍,看來,以後,我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間了。”

    龍斷雪木然道:“末將只聽長公主的吩咐。”

    端木尋開心地笑了。多年夙願終於達成,讓她開心得彷彿一個得到玩具的孩子。或許,無論她如何聰慧強勢,翻雲覆雨,在內心深處,她永遠還是那個徹夜坐在春宮臺階上,等待母親來看她的寂寞孩子。

    端木尋爲年華解了束縛,年華得到了自由。

    年華站起身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三桑城的空氣乾燥而灼熱,隱隱帶着一股兵戈血腥之氣。

    年華低頭望向自己的掌心,一縷黑氣沿着掌紋蔓延。——那,是離朱之毒的徵兆。

    端木尋笑道,“年華,如果你背叛了我,你可就會死喲!”

    年華皺了皺眉,沒有回答。

    三桑城被一股恐慌的氣息籠罩,因爲畢方城已經掀起了變亂。幾名老臣聯合起來,發動了武裝叛亂。一些不滿南因?鐵穆爾荒暴統治的州官城主,也紛紛加入了叛軍之中。叛軍的力量迅速壯大,以最快的速度逼近三桑城。

    三桑城,議事廳。

    南因?鐵穆爾聽見叛軍逼近三桑城的消息,萬分驚怒。他掀翻了桌案,向端木尋咆哮,“長公主,你不是說那幫老傢伙名不正,言不順,終究不成氣候嗎?怎麼如今他們竟公然作亂,還率軍逼近了三桑城?你答應借小王兵力平亂,現在叛軍逼近,皓國的軍隊何在?!”

    端木尋好整以暇地坐着,悠閒地喝着杯中香茶,“區區幾個文臣,哪有能力領兵叛亂,還在短短時日內,將叛軍發展壯大?據龍首門傳來的線報,那幫老臣的背後似乎另有高明。”

    南因?鐵穆爾皺眉,“什麼高明?”

    端木尋攤手,“不知道。但,那位‘高明’很了不得。”

    南因?鐵穆爾道,“不管那幫老東西背後有什麼高明,你都得助小王平亂。由於畢方城的變亂,二十七蠻部已生貳心。如今,三桑城裏,小王能夠調度的兵力,只有管將軍的十八萬沙棠騎。小王需要兵力,皓國的援軍何時前來?”

    端木尋放下茶盞,笑了,“遠水救不了近火,即使我現在立刻調遣玄龍騎,玄龍騎也來不及趕在叛軍之前,抵達三桑城……”

    南因?鐵穆爾怒吼着打斷端木尋,“長公主,難道你要作壁上觀?!”

    端木尋紅脣微挑,露出一絲嫵媚的笑容,“當然……”

    南因?鐵穆爾臉色倏然鐵青。

    端木尋笑得更深了,接道,“不會。”

    她似乎覺得戲耍一隻身陷絕境,因爲瀕臨死亡而瘋狂的野獸,是一件非常有樂趣的事情。

    南因?鐵穆爾神色稍霽。

    端木尋道,“玄龍騎是遠水,救不了三桑城的火。但是,我還有一條近河,可以解三桑城的燃眉之急。”

    南因?鐵穆爾急忙道:“什麼近河?”

    端木尋擡頭,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的年華,道:“都護騎。”

    年華心中一愕。一聲驚雷在她的腦海中炸開。端木尋想借都護騎平定朔方之亂,雙方兩敗俱傷之後,再由玄龍騎坐收漁利。無論朔方,還是西州,皆歸皓國所得。好毒的心計,好深的謀算!

    端木尋道,“年華,以你在軍中的威信,調遣都護騎來三桑城,一點困難也沒有。這正是你展示對皓國忠心的時候,你不會有託辭吧?”

    年華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末將全聽長公主吩咐。”

    南因?鐵穆爾聽到“都護騎”三個字,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但是仍有猶疑,“都護騎……能靠得住麼?”

    端木尋笑了,反問南因?鐵穆爾,“如今的情勢下,除了都護騎,你還能依靠什麼力量?”

    南因?鐵穆爾深深地望了年華一眼,不再開口說話。

    端木尋吩咐道,“雪,明日一早,你陪年華去西州,調十萬都護騎來三桑城。”

    龍斷雪垂首道:“是,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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