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不原諒他。
寧琅看見寧湛,眼中閃過一絲冷漠的厭惡,但很快垂首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免禮。”寧湛對寧琅道,他擡頭望向年華,“我知道,你永遠不會原諒我。所以,無論我多麼想見你,也不敢來葛地,怕惹你生氣。這一次,我來葛地找你,是萬不得已。有一件關乎國運的大事,需要你,還有琅兒。”
年華一驚,擡頭:“爲什麼要琅兒?他還只是一個孩子,難道你連他也想算計?”
“先跟我去馬車上,我慢慢告訴你。”
年華走到桑樹下,拾起竹籃,裏面裝着採好的桑葉。寧湛走過去,拾起寧琅的竹籃,對年華笑了笑,“我有時候會做夢,夢見我們住在一間茅舍中,生活很快樂,我在田裏耕作,你在陌上採桑。但,那只是做夢吧?”
年華心中一痛,眼淚落了下來。
馬車中寬敞而舒適,鋪着厚而柔軟的毛皮,香爐中焚着不知名的甜香。年華和寧湛相對而坐,兩人之間的桌案上放着兩盞茶。
“說吧,你爲什麼而來?”年華冷冷地道。
寧湛望了年華一眼,道:“蕭良在南疆屢喫敗仗,今年春天爲止,他已經連失了九座城池。”
“這和琅兒有什麼關係?”年華淡淡地問道。
寧湛嘆了一口氣,道:“這是一件奇怪的事。越王高殊遞來書簡,說越國可以歸還九座城池,但是須得要母后、琅兒去邊境和談。”
年華一怔,“這是高殊的意思,還是軒轅楚的意思?”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如果是高殊的意思,那他要求去邊境和談的人,應該是寧湛這個九五之尊才合理。如果是軒轅楚的意思,他只會要求年華去,兩人在沙場上對決,以了積怨。無論是高殊,還是軒轅楚,都不會要蕭太后和寧琅這麼一個老婦人,一個小孩子去邊境和談。
“那,你的意思呢?”年華望着寧湛。
寧湛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道:“我打算讓母后和琅兒去邊境和談,換回九座城池。”
年華心中冷笑。不管高殊和軒轅楚是什麼意思,這一老一小去邊境都凶多吉少,寧湛倒還真忍心將自己的母親和兒子推出去。雖然,蕭太后不是寧湛的生母,但是畢竟有母子的名分。
“蕭太后怎麼肯冒險去邊境?”年華道。
“她沒有選擇,城池是蕭良失掉的。蕭氏一族,再沒有第二個蕭良了。她不能失去蕭良。”寧湛冷冷道。
年華沉默。失去了九座城池的武將,回到玉京必是死罪。確實,蕭太后沒有選擇。
“年華,我希望你領兵護送母后、琅兒去邊境,見機行事。我總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寧湛望着年華,道。
年華想起雲風白說過,寧琅會有一場大災劫,最壞的情況,他會死於刀兵之中。難道,就是應了這件事?她不原諒寧湛,但是卻想保護寧琅,“好。我去。”
寧湛從身後的獸皮下摸出一個劍匣,橫放在桌案上。他打開劍匣,裏面躺着年華的聖鼉劍。
之前,年華盛怒之下,負氣將聖鼉劍丟在了寧湛面前。其實,沒有這柄劍在身邊,年華非常心慌無依。多年來,她習慣於握着它,斬神殺佛,一旦丟棄了,雙手是那般的空虛。
“年華,你終究還是離不開它。”寧湛道。
年華沉默。默認。
因爲事情緊急,寧湛在葛城停留了一夜,第二天就帶着年華、寧琅回玉京了。年華擔心雲風白回來之後找不到她,給他留下了一封很長的信。牀、上放着給雲風白新縫的衣裳,針腳比上一件要細密得多,只可惜還沒有完工。下一次相見,她就要做他的妻子,想到這裏,年華既幸福,又悲傷。——這一次去南疆,是和軒轅楚相對,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命回來。
年華仍舊不和寧湛多說一句話,甚至也絕不靠近他。寧湛只能坐在馬車裏,從窗口看她騎馬的背影。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會把她嫁給皇甫欽,他一定不要再失去她。不,時光應該倒流到更早的時候,他一定不離開天極門,他和她永遠在合虛山中,一個做君門弟子,一個做將門弟子,恩恩愛愛,快快樂樂,直到老去……
但是,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他還是失去了她。
崇華十二年夏,帝遣風華大將軍護送蕭太后、皇長子赴南疆邊境。——《夢華錄?崇華紀事》
年華領兵護送蕭太后、寧琅去南疆邊城——南泛城。烈日炎炎,蟲鳴聒噪,在南方溼熱的叢林間行軍,白虎、騎中不少人都水土不服,生了病。
年華很苦惱。在南疆作戰,先不說軒轅楚和天狼騎,單只是氣候,就是大敵。
年華正領兵前進,田濟上前來稟報:“大將軍,太后又昏過去了。您去看看?”
“什麼?”年華一驚,打馬往回走,來到蕭太后的馬車邊。因爲天氣悶熱,馬車上的竹簾捲起來了,以便通風,車中焚着驅趕蚊蟲的香料。蕭太后奄奄無力地躺在竹簟上,兩名小宮女正在給她打扇,她的心腹宦官忠順正在馬車角落的紅泥小爐上煎藥。
蕭太后的神色十分憔悴,她素來養尊處優,哪
裏受過這等長途跋涉之苦?加上南疆的叢林多瘴癘之氣,她一踏入叢林,就開始生病。蕭太后黑髮間的雪絲更多了,眼角也有了皺紋。無論她在玉京是何等厲害的狠角色,如今也只是一個生病的垂老婦人。
年華心生憐憫,“太后,不如暫停休息一會兒?”
蕭太后睜開眼睛,奄奄無力地道:“不,不要耽誤行程。哀家還撐得住,大將軍請自行軍,不必因爲哀家而誤了行程。”
蕭太后爲人雖然心狠手辣,城府深重,但是她能夠多年來獨霸後宮,垂簾攝政,絕對不失爲一個識大體,有魄力的女人。
“是。”年華垂首道。
年華離開蕭太后的馬車,又退到後面,去另一輛馬車中看寧琅。天氣炎熱,寧琅只穿了一件明黃色的肚兜,正在午睡。寶兒跪坐在旁邊,用蒲扇給他扇風。
年華見桌案上放的飯食幾乎沒動,輕聲問道:“他沒有喫東西嗎?”
寶兒小聲道:“沒有。太悶熱了,他喫不下。喝了一些酸梅湯,好不容易剛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