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南方以南,太陽已西 >第三十四章 保留唯一的祕密
    早上下起了小雨,空氣微微有點涼,被雨水刷洗過的玻璃窗顯出一個男人模糊的面容。石尤風坐在窗前,從杯中升騰起的嫋嫋白煙溼潤他濃密的睫毛,他神色落寞地坐着,不發一言,好像在等待誰的到來。這個時候沒有什麼客人,茶館裏的兩個女服務員在吧檯前偷偷地瞧他,不時低聲議論他的長相。

    石尤風裝作沒聽見,窗外迷朦的雨霧裏依稀走來一個撐傘的女人,白色油紙傘下窈窕的身姿仿如風中搖曳的柳枝。那女人走到茶館門前收起傘,一步一搖地進到裏面來,當她秋水似的眼眸瞧到石尤風時便盪出了愉樂的笑容。

    “師父。”良子像只翩翩的彩蝶飛向他。

    “良子。”石尤風低聲叫着她的名字,眼睛卻警覺地盯着前面的兩個女服務員,師父這個稱呼讓她們露出奇怪的表情。今早連翹一離開石尤風便撥通良子的手機,良子在手機中吱吱唔唔,約他在這家茶館見面。“你去哪裏了。”他言語中說不出的擔憂。

    “師父,你別把眉頭皺這麼緊好不,難看死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良子笑嘻嘻地伸出白嫩的手指放在他的額頭上,將那個深深皺起的“川”字撫平。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石尤風抓住她的手。

    良子卻倏地將手縮回去,搖着頭道:“其實真的沒什麼事,師父,我和一個人在一起。”

    “什麼人?”石尤風只覺心更緊了,良子生性頑皮,沒有心機,很容易暴露她的身份。

    良子瞧着他忽然低下頭,眼睛凝視着面前的一杯清茶,淡淡的煙霧繚繞着她美麗的眼睛,那張羞怯得像紅石榴的臉落在茶中。她不敢擡頭看石尤風,手指放在桌下將裙襬擰出一道道深長的褶印,她從未想到會有一天要在師父面前吐露她對另一個男人的心思。

    “是一個男人,他對我很好,我喜歡和他在一起。”她羞答答地道。

    石尤風恍然大悟,良子原來是有了意中人,但他仍是關切地道:“他是誰?”

    “師父。”良子擡起頭,她的面上仍有未散去的紅暈,低聲道:“我可以不說他是誰嗎?我想對師父保留這唯一的祕密。”其實這個人連良子都未想到過,他們見面也並沒多少次,甚至他們還是敵對的。可似乎就在一瞬間內心某個很纖細的東西被觸動了,她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歸屬感。

    石尤風忽地愣住,但很快就釋然了,曾經他對良子也沒有任何祕密。“恭喜你!”他終於笑起來,嚴肅的面龐轉瞬溫柔得化開般。

    “我很喜歡他,他也很喜歡我,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師父對連翹應該也是這種感覺。”她喃喃低語。

    石尤風不敢太高興,伊賀智藏絕不容許任何人有背叛的行爲。“良子,你和他離開華夏吧,去一個沒人找到你們的地方。”

    “我不會離開,他也不會離開,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良子的眼中閃爍着堅定的光芒,現在她完全理解當初石尤風爲何堅持和連翹結婚。

    石尤風認可地點頭。

    在他們心裏永遠有一種不能磨滅的武士情結,如同櫻花,在盛放之際悄然殞落,不會凋謝枯萎,就像那些以殺伐爲使命的武士,總不免要在人生最輝煌之際驟然戰死。他們欣賞這種稍縱即逝寂滅的美,像櫻花一樣的死亡被當成是武士的榮耀,因此即使是愛情也要受到這種情結的影響。

    而且,很多事本來就沒有結局,追求眼前纔是人生最重要。

    夜裏十點過後連翹纔回來,沒有如往常一樣像八爪魚貼到石尤風身上,她沉着臉不悅地進屋,似乎在生悶氣。“工作不開心嗎?誰惹你生氣了?”石尤風察言觀色。

    連翹沒好氣瞧了他一眼,伸手將他一推,氣呼呼道:“就是你。”

    “我?我怎麼惹你生氣了。”石尤風伸手指着自己鼻子,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得罪這位女特警了。“早上你出去不是還很高興嗎?中午我和你打電話你也沒生氣,下午五點也給你打過,好像也沒什麼事。”

    連翹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坐到椅子上道:“下班時我看見朴硝去花店買玫瑰,他說每天送一束花給他女朋友,你就從來沒送過我一枝花。”她氣得哼了兩聲。

    “原來你就因爲我沒送花給你就生氣了,但是以前你怎麼沒有生氣呢。”石尤風無法理解女人奇怪的心理,確實以前他們相處得很好,並沒有因爲沒送花而生氣不開心。

    連翹聽見更生氣了,這無非就是女人喜歡攀比和虛榮的心理,本來石尤

    風送不送花沒什麼,但是她發現朴硝給他女朋友送花後,心裏便無端冒出些羨慕嫉妒恨。“我現在生氣不行嗎?”

    “好吧,我送你玫瑰,你等幾分鐘。”石尤風無奈地搖頭,女人變臉可真和變天一樣快,讓人捉摸不透。他瞧着連翹嘟起的小嘴,只得走進廚房。

    “喂,你買花去樓下,別走錯地方。”

    石尤風彷彿沒有聽見徑直走進廚房,過了大約十幾分鍾他真的捧出一束紅玫瑰。“連翹,這束玫瑰送給你,請你接受。”

    連翹看着他像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束玫瑰簡直不敢相信,她欣喜地接過來仔細一看卻發現這根本不是玫瑰,竟然是用胡蘿蔔雕成的玫瑰,但是卻頗有些以假亂真的效果,綻開的片片花瓣,或是含苞待放的花苞,綴着點點的水珠,遠遠地看着和真玫瑰無異。

    “你以爲給胡蘿蔔插根筷子就是玫瑰了,討厭。”連翹氣壞了。

    “別生氣,我只是逗你玩,明天我一定買很多玫瑰送給你。”石尤風笑着抓住這隻幾乎要發狂的小老虎,用滑膩的舌尖輕觸着她的耳輪,道:“以後我每天送玫瑰給你,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真的?”連翹側過頭看他,咬着嘴脣道:“說話不許反悔,明天你要送給我999枝玫瑰。”

    “好。”石尤風趕緊一口答應下來,“現在你餓了吧,我去把飯菜拿出來。”

    第二天一整天連翹都在興奮緊張中度過,既擔心石尤風買玫瑰花冤枉錢,又擔心石尤風根本忘記這檔事,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匆匆趕回去,果然一開門她就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只見狹小的客廳中間擺着一個碩大的心形形狀的紅玫瑰花束。連翹不敢置信地走上前,蹲在花束前看,花束的中間有一枝豔麗的黑玫瑰,她忍不住伸手將那隻黑玫瑰抽出來。

    這枝黑玫瑰比紅玫瑰更令人魅惑,宛如夜空般漆黑的顏色,厚厚的花瓣黑中又透着些紅,閃爍着黑金絲絨般耀眼的光澤,花瓣上露珠晶瑩,弦然欲滴。

    她低下頭嗅着它的香氣,那種神祕的香氣彷彿讓她重新戀愛一次,她的虛榮心徹底滿足了。

    “喜歡嗎?這次可不是胡蘿蔔。”石尤風悄悄地笑着。

    連翹擡起頭,眼睛裏有晶瑩的淚花,忽然她就撲到石尤風身上,雙手摟着他的脖子道:“很喜歡,謝謝你,謝謝。”

    “這是我應該做的,只要是你喜歡的我要盡力地幫你得到。”石尤風捧起連翹的臉,清亮的淚水已經順着她的面頰滑到石尤風的手上。

    “昨天我不該對你生氣的。”連翹對自己昨夜莫明其妙發石尤風脾氣感到歉意,現在她收到石尤風送的玫瑰心理上滿足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對。

    “你應該對我生氣,是我太粗心,沒想到要送玫瑰給你。”他抱着連翹,尖削的下巴摩挲着她柔軟的髮絲,正因爲生命如櫻花般短暫,所以纔要在每時每刻用力愛,用勁愛。滿滿的幸福就像這滿室的花香纏繞着他,他幸福得幾乎不能呼吸,甚至不能說話,他開心地享受着,等他意識到真的不能呼吸時爲時已晚。

    “我愛你,尤風。”連翹把頭埋在他懷中,她在等他說話,但只聽到石尤風的心臟在緩慢地跳動,然後她聽到一聲劇烈的咳嗽從石尤風的喉嚨發出。“你怎麼了。”她驚嚇地鑽出頭。

    濃郁的花香此時就像催命的魔鬼,一點點鑽進石尤風的鼻腔,進入他的皮膚,刺激他的神經。他失控地推開連翹纏在他脖頸上的手臂,轉過身向臥室奔去,可是沒走出幾步他就摔倒了。

    “尤風。”連翹不知所措地衝上前扶起他。

    他仍是甩開連翹,踉蹌着步子走進臥室,然後從抽屜找出一隻小藥瓶。他拼命地擰着藥瓶的蓋子,但蓋子好像焊在瓶身,他怎麼也擰不開。

    “讓我來。”連翹嚇得臉色慘白,趕緊把藥瓶擰開遞給他。

    石尤風將藥瓶對着嘴按了幾下,不幸的是這次藥水失去了原有的效力,他將整瓶藥噴完都沒能緩解他的哮喘。藥瓶從他失去力氣的手心噹的一聲滑下來,震在連翹的心坎上。

    “你怎麼了?尤風。”她焦急地喊着。

    石尤風靠在桌子上大聲咳嗽,面如金紙,眼見着吐氣急,進氣慢。他瞧着連翹,想要說他是愛她的,但是現在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有誰知道生命會是如此脆弱,僅僅只是花香也有可能讓人面臨死亡的威脅。

    可是剝奪他生命的,也不僅僅是哮喘,還有那擺不脫的民族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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