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十國帝王 >章四十九 勢來天地皆同力 久負盛名於天下(4)
    (三更)

    錢元瓘又默然半響,最後咬牙道:“然則王位承襲之事,卻需得到朝廷承諾,無論戰事勝負如何,都不能影響錢塘王位交替。燃? 文小說 ??   ???. r?a?n??e?n`”

    這也是錢鏵的意思,若是連這個要求都沒有,未免就太沒有底線了。

    到了翌日,李從璟派人到驛館來接錢元瓘與錢鏵。

    說是較武,實際上是軍中大練,地點就在洛水河邊的侍衛親軍營地,李從璟帶着錢元瓘與錢鏵進營時,已是巳時時分,營中的各項準備都已完成,早先編練的一萬五千侍衛親軍,與後來招募的新勇三萬,多半都集結在這裏。

    數萬將士,鐵甲森森,槍戈如林,在校場上整齊列陣,就是一片肅殺的海洋,哪怕是對兵事一無所知的人,站在軍陣面前也能感受到對方帶來的壓迫感,強大的力量總是讓人畏懼,而能摧毀一切的殺人機器則讓人膽寒。

    錢元瓘是行家裏手,不至於心驚膽戰,不過唐軍甲冑、軍械之精良,還是讓他雙目凜然,尤其是排列在甲士前的一排排強弩,一眼望去,不見盡頭,粗略估計,不下五千之數,這還是不曾被甲士隨身攜帶的大弩,錢元瓘很清楚,當這些強弩一起發揮威力的時候,有怎樣的毀天滅地之能。

    眼前就有這樣多的強弩,那麼加上江淮、楚地軍中的,大唐得有多少勁弩?

    如果這些勁弩匯聚到一起,哪怕只是對着錢塘城一輪齊射,造成的殺傷都是無法估量的。

    錢元瓘搖搖腦袋,將這個不靠譜的思緒拋諸腦後。

    今日李從璟披掛齊整,鐵甲顯赫,橫刀懾人,高立點將臺,在陽光下渾如天神。

    這是第一回見到李從璟着甲,想起對方的種種戰績,錢元瓘心頭微寒。

    噌的一聲,李從璟一把拔出橫刀,下達軍中大練的命令,頓時鼓聲響起,數萬將士腳步齊動,惹得點將臺震顫不已,看着眼前的鐵甲海洋化爲鐵甲洪流,迅速而又齊整的變陣、出營,錢元瓘對唐軍的訓練有素又有了更深的認識。

    錢元瓘發現一個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實,唐軍將士,人人着甲。

    甲冑可比刀槍值錢太多,謂之國之重器,製造起來也要麻煩不少,錢元瓘自知錢塘能調動五萬大軍,但絕對拿不出五萬甲士,軍中將士能有一半披甲就不錯,而且多爲皮甲,鐵甲更是精貴之物——若要更多人着甲,非得掏出布甲、竹甲不可。

    但是在唐軍這裏,鐵甲好似是滿大街上最不值錢的物什。

    錢元瓘看得分明,唐軍之中,唯有斥候與輕騎才着皮甲。

    “這數萬將士,大多是今歲新募之勇,方經訓練,未上戰陣。”李從璟爲錢元瓘介紹軍隊成份,“今日較武,主要是戰陣演練,重頭戲在於軍陣對抗。”

    聞言,錢元瓘心頭更是微顫,新卒都能着鐵甲?不是唯歷經戰事的精兵才能着鐵甲嗎?唐軍難道找到了甚麼曠世寶藏,挖出了百年前埋於地下的甲冑?

    李從璟敏銳捕捉到了錢元瓘的眼神變化,知道他在想甚麼,笑道:“兵貴精不貴多,大唐向來奉行精兵之策,不求擁有百萬大軍,但求精甲五十萬!”

    吹牛自然不妨往大了吹。

    錢元瓘盡力讓笑容看起來自然,“本朝府兵最盛之時,將士軍備,怕也不過如此吧!”

    “大處相差無幾,小處卻還有些不同。”李從璟沒有細說,“節使似對我軍甲冑有興趣,既是如此,不妨請節使看看我軍新配甲冑。”

    “新甲冑?”錢元瓘立即打起精神。

    李從璟讓人拿來一副仍在不斷改良的冷鍛甲,撐在木架上,爲錢元瓘介紹道:“一副完整甲冑,共有甲片三千餘,分量是尋常鐵甲三分之二,防禦力卻提升三分之一,節使可試之。”

    言罷,讓人拿來弓箭。

    錢元瓘掩飾不住震驚的神色,先去就近觀察,而後掂其份量,最後以弓箭射之,臨了,有些呆愣。

    李從璟卻沒有給錢元瓘反應的時間,也不會跟他明說冷鍛甲的裝備率,拉着對方走下點將臺,“較武已經開始,節使隨我來。”

    策馬出了軍營,李從璟帶錢元瓘馳上一個土包,登上一座望樓,觀看在營外曠野上演練的大軍,此時正是軍陣對抗的時候,數萬甲士往來奔走,旗鼓鮮明,列陣變陣,行雲流水,而

    後兩相對抗,以實戰之態對攻,場面極是震撼,看得錢元瓘心神不寧。

    “只是演練,何須如此用力,殿下便不怕有將士傷亡?”半響,錢元瓘憋出一句話。

    李從璟淡淡道:“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平時多流血,戰時少丟命。”

    錢元瓘無言以對。

    他當然知道李從璟邀請他觀看唐軍較武,存的就是耀武揚威、震懾人心的意思,但錢元瓘不是門外漢,將士軍備與戰陣素質,都是做不得假的,北上路過江淮時,只遠遠看過幾眼唐軍,不曾如此近距離全面審視,還不知其深淺,如今親眼觀之,卻是知曉其厲害之處了。

    回到驛館,錢元瓘與錢鏵又相對沉默下來。這回,他們連飯食都顧不上了。

    錢鏵道:“唐軍之強,名不虛傳。”

    錢元瓘道:“若是朝廷執意不答應讓我承襲王位,那該如何是好?”

    有人抄來邸報,呈送錢元瓘面前,錢元瓘看罷之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邸報上寫有一分捷報:吳國遣精銳密渡大將北上,迂迴深入滁州腹地,意圖襲擾唐軍糧道、亂其後方,然則此舉卻被莫離提前探明,也不知他從哪裏調遣了數千精騎,在滁州爲吳軍佈下陷阱,吳軍還未發揮出奇制勝的戰術,就被唐軍殺得大敗。

    次日,錢元瓘早早到宮門請求面聖,答應無條件出兵五萬攻打吳國。

    李嗣源召見了錢元瓘,這回沒有板着臉色,只是不冷不熱的問:“出兵淮南,公等想好了?”

    錢元瓘躬身執禮,語氣恭敬,“陛下下令,臣等莫敢不從,大軍五萬,隨時進擊淮南!”

    李嗣源看着錢元瓘,似笑非笑,“不要朕給你們運送錢糧軍械了?”

    錢元瓘連忙道:“臣等惶恐!爲國盡忠,乃臣等本分,怎敢要求朝廷賜糧,錢塘雖不富裕,但咬咬牙,還是能徵得糧草的。”

    李嗣源放下毛筆,認真道:“徵集糧草並無不可,但不可苛捐雜稅,更不可橫徵暴斂,百姓生活不易,豈能爲之增添負擔?”

    錢元瓘連忙下拜,“臣等不敢!”

    心說我喫飽了撐着纔去橫徵暴斂,我錢家還要不要在錢塘的統治了?再者,要是給你抓住魚肉百姓的把柄,日後你以此爲由出兵錢塘怎麼辦?

    李嗣源走出御案,親自扶起錢元瓘,哈哈大笑,滿面和煦,“朕早就說了,吳越王是忠義之臣,如今朝廷有令,怎會不遵呢?賢侄也是錢塘俊彥,向來都明事理,心中自有家國大義,必是不會讓朕失望的!”

    錢元瓘滿臉惶恐之色,“讓陛下憂心了,臣等有罪。”

    李嗣源拍着他的肩膀笑道:“無罪無罪,今日朕在宮中設宴,你我君臣共浮一大白!”

    “謝陛下恩典!”

    ......

    錢元瓘與錢鏵離開洛陽,李從璟相送。

    出了城門,回望一眼神都,錢元瓘心中感慨萬分。

    來時躊躇滿志,雖是有求於人,但自身並非沒有底氣,還想着讓朝廷給錢給糧,許下讓自己承襲王位的承諾,最好是現在就給封個郡王甚麼的。如今可倒好,半分便宜沒撈着,臨了還得靠表忠心來贏得朝廷認可,好似求着要發兵淮南,生怕錯失建立功勳讓朝廷看重的機會一般。

    “公等皆是國家肱骨,有公等爲國盡力,何愁逆賊不能迅速平滅,本宮在洛陽靜候佳音,等到大功建成,來日本宮必定親往錢塘,爲公等賀喜。”送到長亭,李從璟停下腳步,與衆人飲了送別酒。

    “殿下留步,來日若是殿下駕臨錢塘,臣必掃榻相迎。”錢元瓘那身利刺已經悉數不見了蹤影,眼中再無半分傲慢之色,唯獨能在心裏說道:你還是別親自來了,我怕你到時候不是來給我送王冕,而是要來奪我的土地。

    望着使者隊伍遠去,李從璟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有吳越王出兵,揚州就易得了。

    離開長亭的時候,孟松柏低聲問李從璟,“錢元瓘這回北上,除了領到一份差事,可是甚麼都沒得到,吳越王既然要出兵淮南,錢元瓘怎麼不要朝廷要一份事成之後要承襲吳越王的承諾?”

    李從璟跨上馬背,淡淡道:“爲臣者,先立功,後論賞,古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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