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十國帝王 >章五十 南有白鹿洞三害 北有應天府雙傑(上)
    (一更)

    上元之夜,金陵城有萬家燈火,輝煌如晝,街巷中有行人萬千,車水馬龍。

    每歲正月十五前後三日,普天同慶,城中不僅沒有宵禁,朝廷更是鼓勵百姓走上街頭狂歡,每逢此時,全城便無一處不是景,無一處沒有花燈。

    燈市最熱鬧的所在,還是秦淮河畔。此間之美,言不可述,但見輕舟緩行,有佳人弄水,星燈之上,有才子賦詩。康福坊內,有仙女下凡,歌舞不絕,連舟畫舫上,如天上人間,燈紅酒綠。

    這時節,天寒地凍,卻百花盛開,街巷裏奼紫嫣紅,彼此鬥豔爭美。

    秦淮河畔,又一輪花燈隨着紙船飄走,不知有多少兒郎小娘的幻想隨之去向未知遠方。這裏有無數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姿態各異,美得毫不雷同。在一衆花叢中,卻有人一枝獨秀,包攬了大片風光。

    不可思議,卻無爭議。

    論美,此人傾國傾城,已至極處。

    她束手站在河畔的青石板階梯上,靜靜凝望載着花燈的紙船飄走。她有着亭亭玉立的身材,妝扮精緻的面容,眉心的花子,如三片火焰,她不說話,風韻都足以折煞盛開的百花。

    她的眸子裏,卻有一點憂愁。

    正是這點憂愁,讓無數風流倜讜的才子俊彥,望而卻步,只敢遠觀,不敢驚擾。那一點愁,輕若浮雲,淡若薄霧,卻彷彿千里蒼穹之藍,萬里大海之遠,能觀而不能碰。

    不知何時,她幽幽一嘆,似有似無,帶着姿容出衆的侍婢,轉身離開河畔。

    無數小娘爲之暗鬆一口氣,無數郎君爲之連道可惜。

    “司首可是要回府去?”侍婢小聲問。

    “不着急。”她說。

    侍婢遲疑片刻,還是問道:“司首要去觀花燈否?聽聞福樂坊的花燈,今歲最好。”

    “不要再叫我司首,我已不是青衣衙門的司首。”林安心的聲音仿若覆上了一層冰雪,有些寒意。

    年前被李從璟放回來,換了葛三娘等人離開,以一人換數十人,徐知誥可謂待之厚矣。然則回到金陵後,徐知誥對她的態度卻很是曖昧,只說讓她休息,卻不曾讓她回青衣衙門主事,後來林安心坐不住數次問起,徐知誥也言辭含糊搪塞過去,只說如今青衣衙門由周宗管着,並無差錯。

    爲吳國征戰奔波數年的青衣衙門林司首,就在金陵閒下來。

    路過康福坊的時候,林安心等人聽到了內裏的喧囂聲,她擡頭望去,就見錦繡閣上,有幾名士子正爭得面紅耳赤,側耳聆聽,卻是在抨擊時事,辯論江淮和楚地戰事,有人說朝廷當傾盡全力反攻江淮,守住江淮漁鹽之利,也有人說吳國此時不應與中原死戰,當尋求聯合諸侯共拒中原,先圖攻佔楚地,與中原劃江而治,再從長計議,還有人酒後狂言,言說朝廷權臣當道,只顧爭權奪利而不思家國社稷,話未說完跌跌撞撞醉倒。

    林安心看了幾眼,便沒了興致,收回目光,冷笑道:“還真是憂國憂民得很!”

    街道上的燈市繁華熱鬧,絲毫不弱於往年,好似完全沒有受到戰事失利的影響,吳國雖然在江淮吃了虧,但在楚地卻取得極大戰果,朝廷爲了維護自身尊嚴,徐知誥爲了捍衛自身聲名地位,對百姓自然是報喜不報憂,極力渲染楚地的勝利,而隱瞞淡化江淮的敗局。

    金陵城,歌舞昇平。

    平靜和諧的湖面下,有人受賞有人下獄,幾家歡喜幾家愁。

    侍婢望着錦繡閣不滿道:“這些士子言談無忌,周宗也不說管管,那論戰兩地戰事的倒也罷了,還有人抨擊徐相不顧國難只顧攬權,此等言論若是蔓延,朝野只怕難安。”

    她是林安心的心腹,所以說話有些肆無忌憚。這錦繡閣,才因軍情處之事,被查封了沒多久,如今都已再度開張了。

    林安心本不欲說甚麼,她雖然與周宗不對路,但也不屑背後議論,臨了還是道:“士子憂國憂民,滿腔熱血,怎能傷害?徐相還不至於連這點胸襟都沒有。讀書人不因言獲罪,古來如此。”

    侍婢總覺得不舒服,有哪裏不對,想要反駁,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回去。”林安心突然失去了再逛的興致,侍婢聞言連忙招來遠遠跟着的馬車,伺候林安心上車。

    車廂裏清香嫋嫋,侍婢見林安心眸子裏的憂愁始終不曾散去,猶豫半響,還是壯着膽子說道:“司首自打這回南歸,徐相一直不讓司首再度執掌青衣衙門,是對司首不再如先前那般信任......但司首數次請求重回青衣衙門,徐相都沒有明着拒絕,可見徐相也並非完全不信任司首。”

    林安心見侍婢目光閃爍,微微蹙眉,“你想說甚麼?”

    侍婢大着膽子道:“司首北去洛陽,被執數月,歸來後卻完好無損,徐相擔心的,無非是司首被那李從璟霸佔......司首美貌冠絕金陵,當知自個兒對男人的誘惑,是沒幾個人能抵擋的......”

    男女之間,尤其是上位男人與美女之間,說穿了無非就是那麼點事。

    侍婢見林安心只是蹙着眉頭,並沒有發怒的意思,遂繼續道:“徐相平日裏不言,但對司首的心思豈非很明顯?青衣衙門司首此等重位,徐相不託付給旁人,卻交給司首,可見徐相待司首之重......此番出了這樣的事,人言可畏,但徐相不曾明着拒絕司首,就是給司首留了後路,司首難道果真不知徐相的心思?只要司首將......將身子交給徐相,一來可以證明自身清白,讓徐相相信司首與那李從璟並無糾纏,二來也全了徐相的心意,不就可以重獲徐相信任?”

    林安心的臉色很是精彩。

    侍婢低下頭去,不敢再看林安心的眼神,因爲那眼神中已經蘊含了殺人的意味。

    “你讓我賣身求榮?”林安心咬牙銀牙,字字從牙縫裏蹦出來。

    感受到林安心的殺意,侍婢慌忙下

    拜,“司首恕罪,奴婢胡言亂語......”

    林安心眼神清冷,一言不發。徐知誥的心思,她身爲女人豈能沒有察覺,但此事想起來也太噁心了些,她憑實力喫飯,爲何要忍受這等屈辱?

    想起那齷齪事,林安心恨得牙癢,但腦海中卻忽然浮現出那位早先是秦王,而今已是中原太子的年輕男人,論年輕論雄健論陽剛甚至論英俊論風度,那位在清流關上一言決定數萬吳軍生死的傢伙,豈非更符合女子眼光?

    只是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林安心的嬌軀就不禁打了個冷顫,將之迅速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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