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根據統計的流民一家的人口,制定號牌。
流民拿着號牌打粥,一次將全家的粥全部領走。
對號碼上的人口數有異議的,可以去書吏那提出修改的意見。府衙在流民營的北出口設置了辦公點。
大狗他們是因爲兵亂逃離家園的,他們的村子就在南北朝大戰的邊緣。
逃難的路上遇到亂兵,他和爹孃走散了。
大狗回到窩棚,伺候舅舅洗漱,喫粥。
在逃荒的路上,舅舅被襲營的繆家馬隊踩斷了右腿,幸好有大狗這個外甥一路照顧,不然早就曝屍荒野了。
收拾了一下棚子,大狗叮囑妹妹:“在家和舅舅在一起,不許跑出去玩。”
妹妹已經十二歲了,乖巧能幹。舅舅常誇她長相隨母親,很清秀。
流民營魚龍混雜,大狗擔心有拍花子。
舅舅說道:“你去吧,我看着你妹妹。”
大狗特地找了一件乾淨衣服換上,今天萊州府的城防營徵兵,他想去碰碰運氣。
前幾天也開始徵兵了,但是舅舅擔心只是輔兵,沒有什麼錢,還幹着苦活,就沒讓大狗去。
後來有鄰居去了,很快拿回了一兩銀子的安家費。
大狗當時就後悔了,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有了這一兩銀子,舅舅和妹妹就能好好活下去。
舅舅的腿一直沒錢醫治,是大狗用樹枝加固斷腿,用獨輪車一路推過來的。
前不久念闊太醫義診,給舅舅做了診治,重新接了骨,還贈了幾服藥。
但是舅舅太虛弱了,單靠喝粥,和大狗兄妹偶爾撿來的海鮮,活着就已經很艱難了。
還有妹妹已經大了,知道打扮了,需要買花衣服,首飾胭脂都要備着了。
爹孃不在身邊,大狗想照顧好妹妹,別人有的,妹妹也要有。
這次徵兵,他一定要去的。
他太需要錢了!
~
徵兵在北城門外。
村長通知過,這次徵兵只收十八歲到二十五歲的。
大狗只有十六歲,不過他個子矮壯,相貌老成,打算謊報年齡,糊弄過關。
幸好村長也是在府城下推舉的,並不知道大狗的根底。
村裏的孩子長相老成,說十九歲應該沒問題。
等大狗到了,發現自己來的有些晚,三個考棚外各排了一條長龍。
隊伍在緩慢地向前移動。
不斷有人從考棚出來,大多面帶喜色。
偶爾幾個沒通過的,哭喪着臉,有的甚至哭了起來。
沒有人嘲笑他們,來這裏的都是流民,都抱着拿餉銀改善生活的念頭。
當希望破滅的時候,該有哭泣的權利。
何況,他們還在爲自己的命運擔心,心裏也是七上八下,希望自己能夠興高采烈地出來,而不是抹着眼淚。
~
大狗在士兵的引導下排隊,募兵分爲三次考覈。
第一次是檢查年齡是否符合,身體有沒有殘疾,視力如何,或者有沒有明顯的缺陷。
過關後,第二輪是檢驗力氣。
地上有三排石鎖。
第一排石鎖,一百斤,要求雙手提至胸腹。
提起第一排石鎖,即可過關。
如果自認爲力氣大,可以挑戰第二排石鎖。
第二排石鎖二百斤,不僅要求雙手提至胸腹,還要將石鎖底部亮出。這個動作是有明目的,叫“獻印”。
第三排石鎖三百五十斤,要求和第二排一樣。
輪到大狗了,他上前雙手將第一排的一個石鎖拎到胸前,似乎是在拎一根燈草,十分輕鬆。
監考的隊正大聲道:“過!”
大狗沒有走,而是走到第二排石鎖前。
他猜測,拎起的石鎖越多,在軍隊的待遇會越好,說不得上來就是一個小頭目。
他俯身輕鬆地拎起一個石鎖,在胸腹前亮出鎖底。
他感覺有些出虛汗。
早晨只喝了一碗粥,胃裏火燒一般。
他將腰帶又勒的緊一點,走向第三排石鎖。
附近的人都有些驚訝,今天敢挑戰第三排的人很少。眼前這個小個子,雖然有些壯實,但是第三排的石鎖也不輕啊。
大狗站在一個石鎖前,周圍都靜下來了,連主持考試的隊正都看過來,帶着期待的目光。
一個早上,罕有有挑戰第三排。
飯都喫不飽,沒力氣。
衆人都在看着少年,看他是否能有驚人之舉。
大狗深吸一口氣,彎腰拎起一個,慢慢站直了身子。
他竟然拎了起來。
周圍都驚歎一聲。
他們不知道的是,大狗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圍觀的人都惋惜地“唉”了一聲,失敗了!
隊正說道:“第三輪未過關!”
大狗臉漲紅了,少年覺得丟了面子,便叫道:
“我這是餓的!要是喫飽了飯,絕對能把底翻出來!”
隊正皺眉道,“行了,後面的人還排隊呢!等你進了軍營,有的時間喫飽飯。”
後面的人也催促起來。
~
田禹站在考官棚子裏,看到了這一幕,對親兵道:“去,把那小子叫來。”
大狗跟着親兵走進考棚。
沖田禹施禮後,大狗站在下首,有些手足無措。
田禹指着一張桌子道:“坐下喫吧。喫完了讓我看看你的實力。”
桌子上是一張麪餅、半隻燒雞和一碗水。
大狗拱手謝過,也不作假,坐下來大口喫起來。
太久沒喫肉了,在海邊撿到的貝殼,海魚都給了舅舅和妹妹吃了。
雞肉真香!
猶如風捲殘雲,大狗將面前的食物一掃而光。
又喝了碗裏的水,大狗起身拜謝田禹,“謝大人賜飯!”
田禹見他說話很有條理,就問道:“念過書?”
“回大人,小人念過幾年私塾。”
“叫什麼名字?”
“宋大狗!”
周圍的人鬨堂大笑。
宋大狗被笑的滿臉漲紅。
“今年多大了?”
“十九!”大狗的臉有些發燒。他還不習慣撒謊。
田禹一眼看出有假,故意道:“我看你不過十三歲。”
“我都十六了,怎麼可能像十三歲?!”大狗急了。
衆人又是一陣鬨堂大笑。
城防營千總李子昌在一旁大笑起來,這個混小子!
大狗意識到說走嘴了,有些垂頭喪氣,當兵沒戲了,年齡不合格。
一兩銀子,飛了!
夢想中的好生活終究還是夢!
眼淚在眼圈裏打轉悠,他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習過武嗎?”田禹繼續問道。
大狗勉強打起精神,回道:“跟隨家父學過六合槍法。”
“那邊武器架子上有槍,你打一路給我看看。”田禹命令道。
大狗意識到,自己的前途似乎還可以搶救一下。
急忙走到兵器架旁,抽出一杆槍,在手裏掂量了一下,靜心凝氣,做了一個起手式,耍了起來。
攔、拿、扎、掃,槍式靈活多變,槍尖猶如跳動的精靈,有時是一朵梅花,有時是一條銀蛇。
大狗使出了渾身解數。
田禹點點頭,勉強可以,再打磨兩年,就是精銳了。
等他一路打完,田禹又道:“再去拎第三排的石鎖。”
大狗走過去,腰背發力,將石鎖提起,又將鎖底亮出,向周圍展示。
在大家的掌聲中,他放下石鎖。
“你這個年齡,不符合城防營的募兵標準。”田禹說道。
大狗難過地低下頭,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田禹繼續道:“不過,可以來我的親兵營。”
峯迴路轉,讓大狗十分激動,臉上還掛着眼淚,就激動地問道:
“餉銀高嗎?”
這個問題實在出乎衆人的意料,給執行長當親兵,誰會關心餉銀?
李子昌喝道:“什麼混話?給大人當親兵,是大人提拔你,栽培你!餉銀重要嗎?”
田禹笑道:“月銀一兩。”
大狗也意識到說錯了話,急忙拜謝:“謝大人栽培!”
田禹道:“大狗是你的乳名,現在既然進了軍營,我給你起個大名吧,以後就叫宋強,‘自強不息’的‘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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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着三兩銀子的安家費,大狗,不,是宋強,一路飛奔。
闖進自家的窩棚,不等妹妹問話,就掏出三兩銀子,獻寶般放在舅舅的面前。
“瞧!安家費!”
妹妹立刻歡呼雀躍起來,“哥,你真厲害!”
舅舅問道:“進了哪個營頭?”
“我去了大人的親兵營!”
“哪個大人?”舅舅急切地問道。
“是執行長大人!”宋強自豪地說道,“我給他當親兵呢。他還我起了名字,叫宋強!”
舅舅淚流滿面,“好日子要來了!就算現在就死了,也有臉去你爹孃了!”
在流民營,不少家庭在上演着同一幕。
三兩銀子,對於大部分流民,逃難之前根本不算什麼,最多半年的收入罷了。
可是現在,這不僅是一筆鉅款!
還是希望!
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