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珊急忙給唐詩詩打了個電話,唐詩詩之前接的那部戲已經拍完了,她含着冰棍兒含含糊糊地回道:“沒有接別的戲呀,我上次那是運氣好,怎麼可能還有人找我拍戲。”

    雲珊鬆了口氣,耐心叮囑,“要是有的話,儘量接現代劇知道嗎?”

    “爲什麼啊?”

    “威壓太危險了……我聽說有個女演員出了事。”

    唐詩詩大大咧咧,“那概率多小啊!”

    雲珊沉默下來,是啊,概率多小,偏偏被唐詩詩遇上了。上輩子那時她腿斷了,知曉唐詩詩出事的時候,好友已經下葬了。

    唐詩詩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固執性子,雲珊知道多說無益,只能幫她多留意。

    而這時雲珊猛然意識到自己哪裏出了問題!她太被動了,很少主動做過什麼。鄧煜說沒事,她就相信了沒事。萬一這個時候舅舅已經開始走上歧途,鄧煜不知道,那她就已經失了先機。

    雲珊想回家一趟,可是又一時走不開。好在最炎熱的八月中旬,劇組放了假,修整兩天再繼續拍攝。

    電視劇預計拍六十集,雲珊的片酬一共是六十萬,和宋茜茜她們自然不能比,但是她已經覺得非常多,是筆鉅款了。這時她手裏已經拿到了二十萬,剩下拍完再結清。

    雲珊放假當天就回了H市。給她開門的是鄧煊,鄧煊好像只趾高氣揚的小公雞似的,從鼻孔裏哼了一聲,“還有臉回來啊?上次不是很厲害嗎?還敢打……”

    雲珊眉頭皺起,“我看看舅舅就走。”她心裏擔憂,不想跟鄧煊計較,換鞋進了屋子,正好看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舅舅。

    鄧建峯盯着屏幕,心不在焉,他看的足球頻道,可是進球了,他神情也沒任何波動,眼中滿是憂慮。

    雲珊心中一沉,“舅舅?”

    鄧建峯被她嚇了一跳,“雲珊?你怎麼回來了?”

    雲珊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接問道:“你是不是最近認識了什麼人,還欠了人家錢?”

    鄧建峯的臉色這下真的變了,“你胡說什麼!”不是疑惑,而是被戳穿的心虛和惱羞成怒,賭徒永遠相信自己下一秒會贏回來。

    雲珊咬牙,“你欠了多少?”

    她莫名有些恨,她曾經忍辱負重,腿也殘了,最終死在了暗夜。可是他們明明可以好好活着,卻在不斷作踐。

    原來她不是不恨,只是難過太久麻木了,只是覺得反正不會有人心疼,習慣了自己默默忍受。

    鄧建峯以往懦弱,現在卻在高聲的指責:“雲珊你無法無天了啊,我是你舅舅!”

    雲珊眼中盈滿了淚水,依舊倔強,毫不退縮,“你欠了多少?”

    鄧煜抱着籃球推開門,正好聽見這句話。他把籃球一扔,語帶諷刺,“多少?他欠了六十萬,可真是厲害。”

    少年雖然憤怒,但也足夠冷靜,轉頭對鄧建峯說道:“看我幹什麼?讓我不要說出去嗎?你早知道不對,就不該幹這些混賬事。”

    鄧建峯的臉色鐵青。鄧煜別開頭,他突然覺得,這一切被雲珊看到讓他尤爲不自在,彷彿他們這家人是腐敗裏生出的蛆蟲,每一個的面目都如此醜陋不堪。

    他前兩天知道鄧建峯欠了一大筆賭債以後,迷茫過,痛苦過,也想過解決辦法,但這時突然下了決定,把門拉開,“雲珊,你走吧,別來我家了。”

    雲珊還沒動,就看到門外拄着柺杖緩緩進來的老人。外婆穿着普通的布衣,把兜裏的存摺拿出來放到茶几上,佈滿皺紋的臉尤其平靜,“把素萍叫回來,跟她講清楚吧。”

    雲珊急忙去攙扶外婆,“您怎麼出院了?”

    “沒事,我再不回來,恐怕這個家就散了,橫豎也活不了幾年,棺材本都在這裏了。建峯,你拿着。”

    鄧建峯這才體會到山雨欲來的危機。陳素萍回來以後,又哭又鬧,揚言要砍死鄧建峯這個不爭氣的。家裏所有的錢都被他偷偷拿去賭了,除卻那些,還欠了六十萬,外婆存摺裏就五萬塊錢,哪裏夠還債?

    雲珊看着他們一家子又哭又鬧,心中覺得悲哀。

    陳素萍吵累了,這纔看到雲珊。少女十九的年紀,眉眼純淨美好,像朵含苞待放的花兒。

    陳素萍撲了過去,“小珊,你有辦法的是不是?上次媽做手術的錢就是你弄來的,你不是在演戲嗎?演員掙的錢不是很多嗎?你就當救救我們一家人,總不至於讓你舅舅被抓去砍了手吧?”

    前世一百萬的負債此時是六十萬,舅媽說的每一個字仍然是要把她榨乾。六十萬,也是她所有的片酬。

    原本她打算拿來還給陌卓意,剩下的繼續攢着給外婆養老,可是他們又生生把她推到了懸崖邊上。

    八月的夜裏,H市喧囂燥熱,雲珊只覺得手指冰涼,冷到心寒。她覺得心好累,這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雲珊搖搖頭,“我沒有。”即使有,也不會再給。她不會爲了他們把自己賣給陌卓意,她扶起外婆,“我們走吧。”

    外婆閉上眼,聲調近乎死寂,“珊珊,你給他們吧。”

    雲珊不可思議地看向外婆,老人眼中流下淚水,“我這輩子,雅雅死後,也就只有建峯這個兒子了。”雅雅是鄧雅,雲珊的母親。

    雲珊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冰雪覆蓋,她不是個沒有感情的提款機,她也是血肉之軀。知冷暖,有自私的時候,也會傷心難過。

    她從四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着懂事聽話,比所有的小朋友都乖,不哭不鬧,後來努力學習拿每一筆獎學金,利用課餘時間賺錢打工,在炎熱的夏季拍戲……

    雲珊蹲下,哽咽道:“我不願意。”她只想好好活着,有尊嚴地活着。她不想再管舅舅他們了,舅舅賭紅了眼,始終相信自己能贏回來,還會繼續欠債,鄧煊也永遠不知滿足。他們永遠只會求她,亦或直接求陌卓意。

    她演戲的時候,舅舅在悄悄賭錢,即使她知道又如何,她根本無力扭轉,防都防不住,就像他們貪婪的心,無法治癒。只要他們發現她有賺錢的價值,就不止是六十萬了。

    外婆枯瘦的手放在她的發頂,沉默着,痛苦不言而喻。雲珊可以割捨,她卻不可以。

    陳素萍一把將雲珊拉起來,搜她的身,“媽都說了,你怎麼這麼沒有孝心啊?”

    雲珊哭紅了眼睛,她甩開陳素萍的手,“我說我不願意!”她前世只活了二十五年,今生也就十九歲,這樣的揹負無窮無盡,她不願意!

    雲珊緊抿嘴脣,從鄧煜身邊路過。少年神情複雜,還替她開了門,一如最開始對她說的話——雲珊,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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