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景琳打開臥室窗戶,趁着林芳菲洗碗,費力踩上凳子朝對面五樓看去。

    那是屠墨初的家,電燈亮着,他家有人,那他就應該被接回家了,景琳這才鬆了口氣。

    他們在一個小區的臨棟,景琳家住三樓,屠墨初家在對面五樓。景琳有自己的臥室,從這邊望過去,正好能看到屠家。

    景琳半夜又開始發燒了,林芳菲睡前來看她睡得好不好,一摸女兒身體滾燙,湊近些還聽到景琳在含含糊糊地說着胡話,眼淚打溼了枕頭。林芳菲趕緊拿來酒精給她降溫。

    快天亮時,景琳睜開雙眼,額頭滾燙一片,更讓她在意的是,她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就像原本面前是一塊透明的玻璃,可以清晰地看清未來,可是漸漸的,好像那塊玻璃上蒙了一層水霧,變得模糊不清。

    她隱隱約約記得自己的生命結束在二十二歲,而且死得相當狗血。

    現在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竟然在慢慢消失,似乎這個四歲女孩的身體在排斥那些不應該屬於她的記憶。

    等林芳菲一離開她的房間,景琳就艱難地爬下牀,翻出自己練字的田字格本,用鉛筆記錄下僅有的記憶。

    “景琳二十歲,嫁給費航,婚後才知道他有喜歡的人,而她只是費航對抗家族、保護真正愛人的擋箭牌。費航是軍人和商人的後代,有錢有勢。費航一直沒有碰她,當她知道自己的處境準備離開時,費航不允許。”

    景琳用旁觀者的角度寫下這段話,寫完滿頭冷汗,可她知道她必須繼續。

    “景琳想辦法見到費航喜歡的人,可是被費航發現,把她趕了回去,還第一次動手打了她耳光。林芳菲女士和景振昊先生心都要碎了,爲她的事情到處奔波求人,景先生出了意外,成了植物人。”

    景琳邊回憶,邊忍不住掉下眼淚。她堅持寫下去,“林女士最後去求了一個男人,他把景琳救了出來。那個男人是屠墨初,也是世人眼中的惡魔,他寫的程序嚴重破壞了社會安定。他保護了景琳將近兩年,最後她死那天,屠墨初悲傷地告訴她,‘她是他一輩子不敢愛的人。’”

    “景琳二十二歲死得憋屈,還是成了那個女人的擋箭牌。”

    聽到林芳菲腳步聲,景琳只能字跡潦草地告訴將來的自己,“好好對屠墨初。”

    最後一個“初”字寫完,她飛快把作業本放進抽屜。林芳菲推開門,瞪着眼教育她,“都發燒了,還亂動什麼!”

    景琳擦乾眼淚,乖乖躺回牀上。她不知道記憶最後會停留在哪一天,一個人帶着上輩子的記憶本就匪夷所思,能重來一次對她來說已是莫大的恩賜。

    在林芳菲的輕拍下,景琳沉沉睡去。睡前她還在想,屠墨初今天去幼兒園了嗎?上輩子他因爲昨天的事,拒絕去幼兒園,並且不再開口說話,那這輩子呢?

    這天豔陽高照,幼兒園的孩子們興奮地追逐草叢裏飛舞的蝴蝶。

    陳美希周圍好幾個孩子,都想捉住那隻花紋最漂亮的蝴蝶。楊軍咋咋呼呼跑過來,“陳美希,你要來玩躲貓貓嗎?”

    陳美希回過頭,那是一張被稱爲“小玉女”的臉,因爲與某港星的臉長得相似,讓陳美希的母親林芬格外驕傲。

    陳美希不似同齡的孩子胖乎乎肉嘟嘟的,臉上肉少,反而襯得精緻清秀。她說:“好啊,不過我不當貓貓。”

    楊軍一口同意,然後隨便指了個小男孩當貓,那孩子撅着嘴,雖然不情願,但是不得不同意。

    孩子們玩得開心,角落裏的屠墨初神色冷淡。在歡聲笑語中,他看向最前面空着的位子。他來上學了,而她沒有來。

    景琳這一病直到八月纔好全,四歲的身體似乎無比排斥她上一輩子的記憶。她一有意識,就去作業本上寫下尚且存留的記憶,然後把它藏在牀頭和櫃子的夾縫中,林芳菲不會打掃那裏。

    八月初是夏天最炎熱的時候,景琳的記憶終於穩定下來,她的記憶最後停留在了小學三年級,這是這副軟乎乎身體的極限了。她隱約知道自己是重生的,也知道一定要對屠墨初好,可是到底爲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三年級的水平,等她再次翻出作業本都有些看不懂了,她只認識一部分字,但是內心有種強烈的感覺,讓她重新把作業本藏好。

    景琳這段時間生病,可急壞了她的爸爸媽媽。景振昊抽着煙,皺着眉頭,“等琳琳四歲生日給她放掛鞭炮去去晦氣。”林芳菲滿口答應。景琳是夫妻倆的第一個孩子,景琳奶奶重男輕女不喜歡她,夫妻倆卻很珍惜這個女兒。

    景琳好了,自然又得去幼兒園了。她如今以小學三年級的視角來看待世界,反而輕鬆了很多,不再浮躁,清澈的眼睛裏滿是對世界的嚮往和好奇。

    去幼兒園的路上有一片荷塘,景琳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嬌豔的荷花,央求林芳菲給她摘一朵。

    林芳菲頭疼極了,他們小區屬於拆遷房,還沒有完全建好,荷花應該是附近人家養的。林芳菲嚇唬她,“這是別人家的,被逮到會把你捉去關起來的!”

    景琳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那我們買。”

    “得得得。”林芳菲找到荷花的主人,然後花了五毛錢買了朵盛放的荷花。

    景琳知道五毛錢不少了,她新年的紅包才一塊錢。林芳菲是心疼她生病,才得了這麼一朵美麗的花兒。

    小景琳人就那麼點高,林芳菲心疼五毛錢,花莖留着好長一截。景琳小心翼翼地抱着,花把她整個臉都擋住了。

    到了幼兒園,另外一位小王老師已經來上班了,她跟小張老師一樣溫柔,因爲結婚請了半個月的假。小王老師微胖,笑起來帶着幾分新婚女人發自真心的喜悅,“琳琳的花兒真好看,來跟小朋友一起喫餅乾吧。”

    小王老師牽着她往裏走。小張老師在分發夾心餅乾。

    夾心餅乾一個月只會發一次,平時發的都是普通的圓餅乾,對於孩子們來說,一個月髮夾心餅乾的日子格外讓人期待。

    景琳抱着花環視四周。桌子前坐滿了小朋友,每個孩子拿到餅乾都先珍惜地舔舔,然後咬一小口,這麼一塊餅乾可以喫上好久。

    她一眼就看到了屠墨初。他面前放着一塊餅乾,沒有動,彷彿那不是小孩子都喜歡的夾心餅乾,而是一塊平平無奇的木頭。

    景琳懵懵懂懂地意識到,他好像比之前又清瘦了些,半袖衣服有點撐不起來,晃晃蕩蕩。他望着窗外的梅樹,眼瞳漆黑。景琳抱着花走進來,他淡淡看了一眼,又將目光移到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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