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琳是被司機叫醒的,“小姑娘,醒醒,到站了。”

    她從迷濛中睜開眼,才發現正好到達離家最近的那處公交站,而她身邊的座位是空的,屠墨初已經不在了。“司機叔叔,我旁邊坐着的那個男生呢?”

    司機看了眼後視鏡,“他呀,早下車了,讓我在這一站叫醒你,怕你睡過站了。”

    “謝謝。”景琳下車,望着茫茫夜色,她有些失落,屠墨初又離開了。她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通他的電話。

    公交車從景琳身邊緩緩開過,坐在最後一排的少年按了接聽鍵。

    司機忍不住內心吐槽,他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跟個少年一起撒謊騙人家小姑娘,明明沒走坐在最後一排,嘖,年輕人啊看不懂。

    “屠墨初。”

    “嗯。”

    “你不和我一起回家嗎?”

    屠墨初回頭,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身影在冷清的夜裏顯得楚楚可憐。公交車啓動很慢,可是即使再慢,那道窈窕的身影依然在與他越來越遠。他說:“不回去了。”不再算計你,自然不會再回去。

    景琳鼻子一酸,剛剛明明說好的,他怎麼又反悔了。

    “快回家吧,注意安全。”屠墨初掛斷電話,讓司機停車,他執意要在這裏下。

    司機忍不住罵道:“這裏不是公交站臺你知不知道?不能隨便停靠。”

    屠墨初堅持說道:“停下。”

    司機憤怒了,“同學,你講點理啊!”剛剛有站你不下,現在纔開出去兩三分鐘你又讓我停!

    屠墨初取下窗邊的安全錘,司機一臉鐵青地停了車。

    屠墨初把自己錢包裏的所有的錢都留給了司機。司機一看,臉色又變了,厚厚的一大疊鈔票,這車停得值啊。他回頭望去,少年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夜色裏。

    景琳掛了電話,心情低落。這邊路燈壞了,有一段路漆黑。秋風夾雜着路邊淡淡的花香,她出門時身上沒有穿外套,抱着雙臂,靠着人行道邊快速地往前走。走出幾步,她突然回頭,身後空蕩蕩的,沒有人。

    終於走到了有路燈的亮處,她鬆了口氣,步子也稍微放慢了些。這條路她特別熟悉,上學的時候走過無數次,後來道路變寬了、路邊的樹木長大了,回家的方向依然沒有變。

    她還可以回家,可是屠墨初卻沒有家了。景琳想起今天譚夢嫺母女的疏離,心頭一陣煩悶。那樣的家誰待着都難免難過又不自在,所以屠墨初纔會再次離開吧。

    屠墨初點了支菸,遠遠跟着她,發現景琳回頭,他立刻把煙摁滅了。她纖細的身影走到有路燈照亮的地方,他遠遠看着,等景琳拐了個彎,回到小區,他才轉身離開。

    他按原路返回,靠着公交站臺邊,打火機摁亮,又點燃了一支菸。他半眯着眼,看無邊夜色,附近沒有一個人影,腳下落了一地菸灰,所幸今晚沒有下雨。

    景琳打開家門,發現客廳的燈大亮着,已經快晚上十點鐘了,林芳菲和景振昊都沒有睡,就連以往睡得很早的小景琥,也在沙發上眼巴巴等着。

    景琳一進來,林芳菲緊張地問道:“墨初那孩子沒事吧?”

    景琳輕聲回答,“沒事。”

    夫妻倆都鬆了口氣,林芳菲搓了搓手,一向爽朗幹練的女人此時有些侷促,“是我們不對,當時應該……”她咬牙道:“唉,多說無益,我明天就去屠家賠禮道歉。”

    林芳菲是真的感覺愧疚,生怕屠墨初出事,後來反應過來了,連他去了哪家醫院都不知道。畢竟人家是爲了救景琥,怎麼說屠墨初也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真出了事,她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景琥從沙發上站起來,童音奶聲奶氣,帶着犯了錯的怯意,“姐姐,對不起,我明天去向墨初哥哥道歉。”

    景琳蹲下,輕輕撫摸孩子的頭,“應該姐姐說對不起的。這不是你的錯,是姐姐的錯,不該遷怒你。姐姐今天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不要傷心好不好?”

    景琥抱住她的脖子,拼命地搖頭。

    景琳心中酸澀,讓他先去睡覺。景琥經此一事,聽話了不少,珍愛的小劍沒有時刻抱在懷裏,也不需要林芳菲哄他就去睡了。

    “那孩子……”林芳菲嘆息一聲,“要不是他,我們家景琥恐怕就……”

    景振昊也明白,他拍拍妻子的肩膀,“別想了,明天一起去給人家道謝。”

    “蘭芝離婚走的那年,我們就知道他不好過,這麼些年來,也沒關心過他,白讓他叫了那麼多年姨。哎呀不行,現在就去屠警官家。”

    景振昊勸阻道:“這都多晚了,明天買點東西再……”

    景琳說道:“他沒回來。”夫妻二人都看向景琳,她重複道:“屠墨初沒回家,去其他地方住了。”

    林芳菲心想,他們這些小區裏鄰居,今天肯定也讓屠墨初傷透了心,“他纔多大,自己在外面住,肯定生活得不容易,琳琳你知道他的學校吧,明天給他帶點東西過去。”

    這次景琳沒拒絕,她點點頭,“好。”

    對面五樓,屠奕謙今天也早早回來了,譚夢嫺見他臉色陰沉,心中忐忑不安,“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事,我和嘉莉都沒攔住他。”

    孟嘉莉連忙點頭。其實她心想,這麼晚還沒回來,該不會真出事死外面了吧?聽說得了狂犬病挺嚇人的,還好他自己跑外面去了,那個景琳也跟着,真是不要命啊。

    然而這些揣測孟嘉莉是不敢告訴屠奕謙的,她媽媽說的對,屠墨初再怎麼說也是屠叔叔的親兒子,要是出事了,屠叔叔心裏肯定不痛快。

    屠奕謙嘆息道:“我再出去找找。”

    譚夢嫺攔住他,“奕謙,這麼晚了上哪裏去找啊,而且你一個人,又不知道他去了哪家醫院,等過去都半夜了。不如明天上班了,讓同事一起找吧。”

    屠奕謙知道是這麼個道理,頹然坐在沙發上。

    當天晚上他做了一宿的噩夢。夢裏的屠墨初還是纔出生時的模樣,粉雕玉琢,別人家的孩子還在牙牙學語,自家兒子已經會背詩了。那時方蘭芝和屠奕謙生活美滿,屠墨初是他們夫妻倆的驕傲。可是轉眼,那雙斷腿被裝在盒子裏,血液漸漸凝固。他捧着那個盒子,肝腸寸斷。那年國家發了很多慰問,還有代表榮譽的勳章。他淚眼看着勳章和慰問品,在半夜驚醒。

    週一早晨六中舉行升旗儀式,同學們陸陸續續下來,在操場集合。

    景琳穿着淺藍色的校服,裏面一件簡單的純棉T恤。她長髮綁成清爽的馬尾,微卷的髮尾垂在肩頭,和同學們一起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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