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御史饞貓都察院 >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司馬鷹揚的身材足有五尺七寸。頭上戴着烏絨紅結的四方平定巾,身穿玄緞半臂和紫色緞的狐皮袍子。他精明的面貌雖不見得如何老朽,但他的高額上面的頭髮已經如同霜雪。

    有人說這就是他聰明~慧思的緣故,這話景墨倒很是相信。司馬鷹揚所以能夠得到這樣的成績,當然是付了相當的思慮換來的。

    司馬鷹揚在江南文壇上享受了多年的盛名,他曾做過一任知縣,兩任知府,連任了兩任海棠詩社社長。他堪行過不少文學的著作,詩文和文集都有。他還是個鰥夫,有一個成年的女兒,對父親還算孝順。

    司馬鷹揚的家財也稱得上安富尊榮,當晚上他家中的一切佈置。雖比不上那些鉅富豪門的豪侈,卻也當得起富麗二字。

    客堂和書房中都裝着火爐,溫暖得像三月裏的天氣。筵席也很豐盛,八珍玉食,竟使人無從下箸。不過,其時江南風尚如此,金陵民間更是崇尚奢靡,這樣的場面卻是越來越多了,司馬鷹揚這一次的場面,大有“沽酒長安陌,一旦起樓高百尺”的氣概。

    他難道要藉此替文人墨客們,吐一吐胸中之氣嗎?

    可是不免這一來,杜少陵的兩句“朱門灑肉臭,道有凍死骨”的名句,不禁又在景墨的腦室中迴響起來。

    當晚的酒筵開得很晚。白霜盈頭的主人滿含笑容,在衆賓中往來周旋,構成了一片和平快樂的景象。不過憂患在降臨之前,往往把歡娛當做先導。正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一場驚人的變故就要發生當場!

    衆客們的談話機括都被美酒當作活機轉動了。有些人向主人祝頌,有幾個人卻在稱讚鷹揚最近堪發的一部傑作——《聽松詩選》。這本詩集景墨已經看到,雖然不免有些許堆砌之嫌,確也算得近年來的一部傑作。

    景墨對於這些人的讚詞也是同意的。比如其中一首憑弔六朝古蹟臺城的詩。臺城,舊址在金陵雞鳴山之南,本是三國時代吳國的後苑城,東晉成帝時改建。從東晉到南朝結束,這裏一直是朝廷臺省(中央政府)和皇宮所在地,既是政治中樞,又是帝王荒淫享樂的場所。

    而詩寫作:最是無情臺城草,依舊霏霏十里堤。讓人想起繁榮興茂的局面。當年十里長堤,楊柳堆煙,曾經是臺城繁華景象的點綴;如今,臺城已經是十里荒草,而臺城柳色,卻繁茂依舊。

    這繁榮茂盛的自然景色和荒涼破敗的歷史遺蹟,終古如斯的長堤煙柳和轉瞬即逝的六代豪華的鮮明對比……該是多麼令人觸目驚心!

    正在這時,一個身材矮小的身穿曳撒青年,突然匆匆地從外面進來,此人頭戴一頂六合帽,帽上面鑲嵌了老大一塊碧綠的翡翠,一看便知價值不菲,手上還有幾枚粗大的戒指鑲着祖母寶石或雞血寶石,顯得十分俗氣。

    這是個遲到的賓客嗎?可是表情有些異樣。他走進來時腳步特別急促,氣息也很急促地喘息着。他到了客堂階前忽然站住了,高高地抱拳拱手並且高聲說道:”諸位,在下失禮了。我——我有一句話——一請諸公聽我一言!”

    他說話的聲音洪亮而顫動,不由得使賓客們都吃了一驚。雜亂的談笑聲都給壓蓋住了,大家都回過頭去觀望,有幾個還離了座位,立直了身子。四五十雙眼睛一時都集註在那少年的身上。

    遠看,那人的年紀約摸二十多的年紀,身材不很高,瓜子臉,面色雖瘦而且黝黑,但隆直的鼻子,濃長的睫毛,有神的眼睛,可算很整齊漂亮。大家目光灼灼向他注視着,誰也猜不透他的來意。

    大廳一下子全都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說話。白髮的主人愕住在客堂的一角,張目注視來客,也不動不響。

    少年又高聲說:“諸位,今天能來這裏的,自然都不是碌碌之輩,正所謂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哪個不是聖人的門徒?哪個不願做正道君子?但是你們可曾會想到,在高尚的面孔後面隱藏着一個‘騙子’?”

    “咳!…咦!…啊!”

    大衆都不約而同地發出種種驚異聲來,不過聲浪並不高,只是一種唧唧噥噥的私語。接着的是面面相覷,彼此的眼光中,彷彿都含着暗示的問題:“一個騙子?哪個騙子?誰是騙子?”

    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終於又歸於難堪的沉寂,客堂中又沒有一絲聲息。之前笙歌鼎沸的快樂氣氛,竟在一瞬間發生了這樣的劇變,就好似成了喪禮的現場一般肅穆!

    少年繼續道:“你們知不知道那個騙子是誰?……要不要我指出那個騙子來?”

    這簡直太緊張!誰來打破這難堪的局面?不過賓衆仍保守着靜默。蘇景墨站在人羣裏,也喪失了應變的想法。這樣的沉默中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那個少年揭示所謂的真相,他們甚至有些期盼。

    少年嘆息道:“哎!我本來不願意這樣。但道義驅使着我不這樣不行,因爲我實在不願意看見有小人混跡於光天化之下,不想這樣的假仁假義之徒繼續欺騙世人。我就直說了吧。有一個寒門詩人,耗盡心血寫了一部詩集在冊,還未來得及給人看,不巧被那假仁假義者瞅見了。那人便使出種種詭計,居然把詩集寫成了他的名字,答應了事後給以豐厚的報酬。果然那詩集一經堪行,立即風行一時。於是那騙子坐享其成,居然猶嫌不足,更是狠心剋扣了之前許下的報酬!可惡!我請諸君想一想,江左斯文地,文章錦秀鄉,竟出了這樣的事情,難道不是大家的恥辱嗎?”

    靜默被打破了,人羣騷動議論的聲音一下子就從大廳的四面八方涌來。那少年的說話分明已擊中了多數人的心坎,大家都近乎義憤填膺。

    內中有一個穿藍羅料大領袍的中年人忽然站了起來,似乎在代表所有人發聲,他厲聲向少年質問。蘇景墨做錦衣衛既久,自然熟識金陵人物,一眼就認出這是某位刑部達官的幕客林業鋒。

    林業鋒說:“喂,你此話當真嗎?假如你此言不虛,就請你直截指出來!別含含糊徹。”

    接着又有幾個少年客人同聲附和,催着他快說。喧囂聲又一度寂滅。那少年緊閉了嘴脣,瞪着兇銳的眼睛,並向客堂一角注射着。景墨依着他的視線瞧去,似乎那視線的目標落在在司馬鷹揚的臉上,他的臉色確乎變異得可怖。

    司馬鷹揚的面頰上泛出灰白,眉頭間刻着深紋,他的雙眼大張,也向這少年凝注着。他站在一隻椅子的旁邊,一隻手按在椅子的背上,他的身子好似稍稍有些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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