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死鬼嘆了口氣,“自然是他。那惡人不是本地人,以前我也不曾見過,他騙我跟他回客棧取銀子,我雖有所猶豫,可禁不住銀子的誘惑,好幾沒生意,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
誰知剛拐進一條僻靜的巷子,這黑心的公子竟趁我不備,不知何時撿了塊大石頭,狠命砸在我頭上。
喏,你們看,就是這。”
冤死鬼着扒拉着後腦勺的頭髮,給陸七他們展示那個凹陷的血窟窿,碎肉血漬攪着頭髮腦漿,實在是噁心得很。
冤死鬼又道:“下手賊狠呢,一氣砸了好幾下,將我砸死了還不罷休,你們我死得冤不冤?”
陸七斜了它一眼,道:“你要不貪人錢財,又怎會遭此厄運。”
“公子此言差矣,我雖愛財,可還算取之有道,魚兒不願上鉤,我也不會強求。”
“你這愛財之心,於那位白衣公子,又何嘗不是魚餌,你自願隨他去,他亦不曾強求。”
冤死鬼:“我,我好心爲他算命……”
“可你並無破解之法。”
“……”
那白衣公子當然有問題,可現下卻要以寬慰枝爲主。
陸七撫了撫枝緊皺的眉頭,道:“不要多想,或許另有其人。”
枝握住陸七溫暖的手,勉強笑了笑,“我沒事。”
她不相信師父會爲了這點事殺人,這其中肯定有蹊蹺。
“這位大哥,冒昧問一句,你死的時候是哪一年?”
冤死鬼掰着手指想了片刻,道:“這我倒是記不清了,大概是三十年前吧。畢竟贍是腦子,除了死前之事記得清楚,別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那位白衣公子可是二三十歲模樣?”
冤死鬼又沉眉想了想,一甩拂塵,道:“正是二十多歲模樣,咦?你是如何得知的?”
枝像個做了虧心事的孩子,低頭囁嚅道:“你的這位白衣公子,我倒像是見過。”
冤死鬼一聽這話,激動得上蹦下跳,要不是陸七攔着,他怕是就要上前一把抱住枝了。
“快快快,告訴我那個殺的大惡人在哪?”
陸七聽出來不對勁的地方,問道:“你死後沒去找他報仇?”
“怎麼沒去,奇就奇在這裏,等我的魂兒從身體裏飄出來,想要去尋此人報仇,可找遍整個楓香鋪,卻怎麼也找不到他。難道那惡人已經遭遇災禍,死了?可我找遍鬼界,亦是一無所獲……”
枝打斷它,“楓香鋪?可是那狼王山附近的楓香鋪?”
冤死鬼愈發奇怪地看着枝,微眯着雙眼,幽幽問道:“你也知道狼王山?”
“呃……略有耳聞,不知當年狼王山那片可還太平?”
“咳,別的我記不清楚,可那狼王山的妖王聲名在外,除了貪那三兩杯中物,倒不曾害過人。不過我聽啊,那狼妖也是個腦子有問題的。”
枝瞪大眼睛,“啥?”
她和白棠一起生活三十年,看不出他哪裏有問題啊。
難道餅做得難喫,是因爲腦子不好?
“你快,這是怎麼一回事?”
冤死鬼睨了枝一眼,道:“倒也可以,但你要告訴我那殺我之人如今在哪。”
枝好心道:“不是我不告訴你,即便我了,你也報不了仇,甚至可能會魂飛魄散,不得轉世,豈不更冤?”
“他真有你的那般厲害?你且容我再想想,咦?不對啊,那人還沒死?他那死劫解了?還有啊,爲何我變成鬼了也殺不了他?他到底是何方高人?”
“……”
冤死鬼一連串冒出這許多疑問,枝倒一時不知該先回答哪一個了。
“反正你要真想知道他在哪,我告訴你便是了,但你可要三思而行,別白白變成了飛灰。他如今就在……”
“不不,你別告訴我。”
它突然不想知道了,生命誠可貴,它現在雖然是一隻鬼,但好歹還有投胎的機會,報仇什麼的,嗯……要不就算了吧。
“咳,剛纔到哪了?哦,那狼妖腦子有問題,可不就有問題嘛。
苦心果,你們聽過沒有?就是能讓人忘情的玩意。
那狼妖啊,據就被人騙得吞了苦心果,不僅忘了他的老相好,還和人家反目成仇,見面就開打,那打法,嘖嘖,招招致命哪。”
枝立馬想起鬱蘭夫人來,難道……
這,這不可能吧……
“是誰騙了他?”
冤死鬼又甩了甩拂塵,道:“連狼妖自己都不知道,我又從何得知。”
白棠在三十年前被師父帶去回龍山時,身受重傷,差點一命嗚呼。
若他當真是被心愛之人所傷,豈不慘兮!
究竟是何人騙了他?
還有師父,他爲何要去楓香鋪?
他和白棠早就認識嗎?
還是像當年救蓁姨一樣,是偶然救了他?
師父真的只因那道人看見了帶血的帕子,就殺他滅口?
枝覺得腦袋裏一團漿糊,緊拽着陸七溫熱的手,只覺眼前流光溢彩的街景,琳琅滿目的飾物,都已索然無趣。
“不能聽信它一面之詞,何況鬼話連篇,幾句真幾句假,連它們自己都分不清。先把眼前的事了了,回去再問問你師父。”陸七低頭在枝耳邊輕聲道。
他總是有這種能力,讓枝瞬間定了心神。
等接了棒槌,救出青荇仙君,回去找個機會問一問師父,不就清楚了。
總不能因一隻鬼的幾句話,就懷疑師父是個肆意殺饒大惡人吧。
想通了這些,枝又鮮活起來了?
正好望到不遠處一個賣燈籠的攤子上,鋪滿長木桌的白燈籠中,一隻粉色畫彩蝶的燈籠格外扎眼。
枝也如一隻蝴蝶般撲過去,正要伸手去碰那隻燈籠,身後的薛繁英趕緊道:“枝姐姐別碰。”
枝回頭疑惑地看着他。
“這鬼界的東西,凡人買不得,若是不心被認了主,是要被留在這的,便是不心碰到了,也是很晦氣的。”
枝雖然知道自己是仙身,可薛繁英這番好心,她還是收了,當下搓了搓手,笑道:“多謝你提醒。”
薛繁英紅着臉撓了撓頭,又揉了揉黑公雞的腦袋,不再言語。
黑公雞早已被衆鬼的氣息嚇傻了過去,窩在薛繁英懷中,一動不動。
陸七見枝目光流連不捨,道:“不過是隻燈籠,你若是喜歡,回頭我給你做,定比這隻好看。”
枝眼睛亮了亮,一指不遠處的蓮花燈,道:“那個也好看,你也會做嗎?”
陸七瞥了一眼那做工精緻、栩栩如生的蓮花燈,想了想,笑道:“也會做。”
眼看長街已盡,一條上山的石階出現在街頭。
石階兩邊,參古木上也綴滿了五顏六色的彩燈,在枝葉間隨風飄蕩,亦夢亦幻。
這跟了一路的鬼魅們,卻不肯再往前了。
一隻喝水噎死的鬼咳嗽着問道:“咳……你們,咳,你們要去山頂?”
枝點零頭。
衆鬼們紛紛交頭接耳。
“原來是來找鬼主的,難怪可以進來。”
“他們肯定是聽聞鬼王回來了,前來祝賀的。”
“好險好險,幸好剛纔沒動手,撿回一條命,啊不,撿回一條魂。”
“走走走,咱們繼續快活去。”
“散了散了!”
……
三人剛踏上石階,身後的長龍便一鬨而散。
身後長街夜宴,依然是一派歌舞昇平。
而蜿蜒而上的石階那頭,等待他們的,不知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