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輕拂竹枝,竹葉輕掃茅舍,鳥雀啾啾鳴叫,在茅草上跳躍。
廊下,破舊的木桌上,擺了一碟桂花糕。
應該說是桃花糕,細白的糕點上撒了碾碎的粉色花瓣,點點含春,清香撲鼻。
小枝抱膝坐在木塌上,怔怔盯着這碟糕點。
白茴茴擠到她旁邊,滿眼期待地道“這個季節沒有桂花了,你嚐嚐這桃花糕味道如何”
小枝伸手捏了一塊,送到脣邊輕咬了一口,軟糯香甜,桃花微苦。
她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好喫。”
白茴茴也扯了扯嘴角,心裏卻嘆了口氣。
自從回了回龍山,小黑整日裏除了喫就是睡,彷彿要趕緊睡夠了,不然解除禁咒之後就沒得睡了一般。
小白也愛睡,不過它更愛縮在白茴茴懷裏睡,確實,等解咒解除,可就沒得這溫香軟玉做枕眠的待遇了。
棒槌嗯,正腫着嘴趴在院門前哭呢,爲了一口紅豆果子,它簡直可以獻出這條狗命。今日午飯,又不用燒它那份了。
夏雲澤將自己關在房裏,沒日沒夜地琢磨上古七星禁咒,雖然他已經琢磨了三千年,可眼看就到要解咒的這一天,他不敢懈怠。
白棠則每日田間地頭,忙得不亦樂乎。小枝生日之後,他便要下山,趁這幾日得趕緊將地翻一翻,種些應季的瓜果蔬菜。
小枝再次醒來後,變得更加沉默,這也不能怪她,實在是心太痛,不能言。
她如今就像打碎的琉璃盞中的葡萄,稍有不慎,瑪瑙般的葡萄就要被扎個皮破汁流。
除了坐在廊下木塌上曬太陽,她哪也不去。
溪邊的桃花開得正盛,白棠每每扛着鋤頭歸來時,肩頭髮間,總要沾幾片紅粉。
小蓬提着兩條魚走進院子,身後跟着一隻昂首闊步的大公雞。
他將用草繩串在一起的魚舉起來搖了搖,對白茴茴喊道“茴茴姐姐,這魚是紅燒還是熬湯”
白茴茴站起身,從廊下走出來,接過小蓬手裏兩條足有一尺來長的魚,笑道“一條紅燒,一條熬湯。”
不管到哪,只要有白茴茴在,別人在廚房裏,就只有打下手的份。
小蓬將一朵從溪邊摘來的小黃花放到木桌上,順勢挨着小枝坐下,將腦袋輕輕靠在她胳膊上,小聲道“姐姐。”
小枝輕笑,握住小蓬溫熱的手。
自從回來,小蓬每日總要這樣粘着她,陪她坐上好半天。
聽說龍族的預感特別準,他是不是預感到了什麼
夏雲澤難得走出房門,他看了一眼依偎在木塌上的姐弟倆,將手裏的東西塞回袖袋中,走過來,道“小蓬你先去廚房幫忙,我有話對你姐姐說。”
小蓬應了一聲便跑進了廚房,經過雞窩的時候,芋頭正要跟上,被他一腳踹了回去。
夏雲澤站在木桌旁邊,陽光灑在他月白色的袍角,如銀的光澤,熠熠生輝。
“你能放下他嗎”夏雲澤的聲音如春風拂面,溫潤和緩,可也像一顆小石,丟進一潭死水,砸進了小枝心裏。
她慢慢擡起頭,看向身旁的夏雲澤,片刻才道“師父這話何意”
師父不會無緣無故問她這種話。
夏雲澤亦沉默良久,彷佛終於下了決心,道“上古七星禁咒要想解除,不容半點閃失,你如今的狀態,我很擔心。”
嫩黃的花瓣沐浴着春風日光,招展蓬勃的生命力。可誰都知道,過不了多久,這嬌嫩的花朵,便會枯萎。被擷下枝頭的花,是活不長久的。
夏雲澤見小枝愣愣盯着木桌上的黃花,又道“你可知與你牽了紅繩的是何人”
小枝緩緩搖了搖頭,她想過這個問題,可不管是誰,又與她何干呢她總不能將這顆心,挖出來,捧到那人手裏。
“是青荇仙君,他爲了成全你和陸七,不惜用寒冰咒自封一條手臂,險些殘廢;他與鬼主簽訂契約,百年內不離開幽檀山,想必也是爲了你。你可知如今你心有多痛,他便有多痛。”
青荇仙君曾說“自古仙魔勢不兩立,你和他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的。”
“你就不怕自己深陷苦海,受盡痛楚”
所以,他早就知道。
如果那時,他告訴她這些,會不會還有之後這些事
她若明知愛上陸七要承受噬心之痛,還會愛嗎
小枝不知道。
“師父爲何要告訴我這些”
夏雲澤嘆息一聲,“既然決定放下,就不要再去想過去的事,你這樣,是在害人害己。而且會影響到明日的解咒,解咒之時,若有半點閃失,不僅你自己會魂飛魄散,便是我們,也不會有好下場。師父倒罷了,只是對小蓬他們來說,未免”
夏雲澤沒說下去,他今日話已經說得有點多了。
便是將這份感情放在心裏也不行便是她願意承受這份噬心之痛也不行
小枝抹去臉上滾燙的眼淚,可那淚,卻像是抹不盡。
“可我忘不掉。”小枝將臉埋進手心,手心的紅豆瞬間浸了淚。
夏雲澤從袖袋中掏出一枚深褐色的小果子,兩指捏着,放到日光下,能看出裏頭隱藏着金色光澤。
“師父這有一枚苦心果,服之能忘情,忘了你和陸七的感情,忘了你下山之後的所有事,你可願意服用”
小枝猛然從雙手間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夏雲澤手心的小果子,臉上尤掛淚痕。
苦心果忘情
不等小枝回答,從院外衝進來一道人影,奪過夏雲澤手上的苦心果。
夏雲澤臉色變了變。
白棠盯着這枚苦心果片刻,又緊緊盯着夏雲澤的眼睛,沉聲問道“你怎會有苦心果”
夏雲澤救過他的命,他寧願相信自己是走火入魔導致失憶,也不願懷疑是夏雲澤搗的鬼。可,他哪來的苦心果
“撿的。”夏雲澤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
這枚苦心果確實是他撿的,那晚鬼主千薇扛走青荇仙君的時候,隱約聽到開門聲,正是夏雲澤聽到動靜出來查看。
褐色的苦心果在白雪上隱隱透出金光,他站在院門口,一眼便看到了。
那晚,千薇若是不那麼趕時間,只要稍稍留意,也能發現這枚苦心果,可惜她兩邊肩膀都扛着東西,根本無暇往地上看。
夏雲澤撿了果子,又四處看了看,沒發現異樣,便回了房。他也沒想到會有人來偷狗,壓根沒想過去狗窩瞧一瞧。
“你怎麼知道這就是苦心果”白棠追問。
“古籍上有記載。”夏雲澤依然面無波瀾。
他這話也不假,夏雲澤博覽羣書,白棠是知道的。
白棠神色有幾分尷尬,他剛從地裏回來,還沒進院子便聽到夏雲澤的聲音,是他衝動了。
他不再盯着夏雲澤,將目光轉向小枝,這才發現,她幾近崩潰的模樣。
“你真打算讓她喫這玩意”白棠心裏不忍。
夏雲澤嘆道“古籍上記載,苦心果雖能忘情,卻也有諸多不良反應,若不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我又怎會將其拿出來。好在明日七星禁咒解除之時,我們這些人的靈力可以護你周全,總不至走火入魔的。小枝,你自己決定吧。”
她還有選擇嗎
這院子裏的每一個,都是她最親的人,她難道可以爲了一己之私,置他們生死不顧
便是青荇仙君,她也不願欠他這份情債,只要她忘了陸七,青荇仙君便可解了噬心之痛,這世上便能少一個受苦之人。
她也不會再痛。
一舉多得,何樂不爲
只剩下陸七,他該怎麼辦
他真的能忘記她,與燕燕琴瑟和諧、雙宿雙飛嗎
小枝顫抖地伸出手,從白棠手上接過苦心果。
春光大好,萬物新生,可她卻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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