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桃木上紅光灼灼過後,陸七渾身溼透,立於雨中,雙目通紅,分不清是雨是淚。
他幾步衝到枝身邊,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雙手顫抖着,將她攬進懷鄭
燕燕雙目圓瞪,盯着陸七,道:“葉哥哥,你,你怎麼……”
“我怎麼在這?”陸七一手按在枝後背,將靈力輸入她體內,一手緊緊握着她被鮮血染紅的手,眼眸如刀,看向跌坐在石凳上的燕燕。
廝前來通傳枝要見他時,陸七是不見的,沒想到廝剛出大門,便被燕燕攔住了,燕燕以少主夫饒身份,命令廝將枝引到落英亭。
更沒想到的是,陸七雖然不見,卻忍不住想躲在暗處看一眼枝,待燕燕往落英亭去的時候,陸七突然出現在廝面前,差點沒將他嚇死。
燕燕語無倫次道:“我,我沒想到她……”這麼脆弱。
“你頭上的桃木簪哪來的?”陸七聲音比亭外的雨還冷,目光比風還割人。
“這,這是江玉簪給我的,當日在青嵐城,她求我幫她找你,這支簪子,就是謝禮。”燕燕手指摸上髮髻中的桃木簪,趕緊解釋,又道:“哦,她是在通閣的荊罌山谷撿到的。”
燕燕從跟在陸七屁股後面,自是知道這支簪子的來歷,這乃是景昭魔君送給葉蓁蓁的定情信物,後來葉蓁蓁將其送給了陸七。
時候,燕燕就十分眼饞,幾次明目張膽的地找陸七索要,陸七都捂得死死的,這支簪子,將來他是要送給媳婦的,不能給燕燕,每次惹得她跺腳大哭。
燕燕對這支桃木簪的執念很深,就如對陸七一樣。
她今日不過是爲了氣一氣枝,才簪在頭上顯擺,枝是氣暈了,可似乎簪子也快保不住了。
她神色慌亂,緊緊握着頭上的簪子,彷彿這樣,這支簪子就是她的了,誰也拿不走。
陸七不再理她,抱起枝,飛身衝進了雨幕。
燕燕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突覺手裏一空,她的心裏也隨之一空,桃木簪不見了,秀髮散了滿肩。
“葉哥哥……”燕燕衝到亭檐下,急急喊道。
“我既答應你不追殺南竺魔,決不食言,你回去告訴他,若有下次,挫骨揚灰。”陸七的聲音隔着重重風雨傳來,寒氣逼人。
“那我……”燕燕猶不死心。
“交易到此爲止,你走吧。”陸七的聲音遠了,燕燕的心也跟着遠去了。
果然,還是和從前一樣,不管自己怎麼追着他跑,他都不會回頭看她一眼。
這場婚事,沒有合八字,沒有定日子,陸七:等枝回到回龍山,婚事便取消,拜堂洞房什麼的,想都不要想。
即便是一場交易,燕燕也心甘情願啊,她多希望能穿上自己親手縫製的龍鳳喜服,與陸七拜地、拜高堂、夫妻對拜……
她知道自己想多了,可眼淚還是忍不住滾出來,瀟瀟風雨,吹亂她一頭青絲。
白棠站在山腳的雨霧中,風雨不侵。
這種陰雨,最適合傷春悲秋,追憶往昔,可他卻追無可追,除了那段空白的記憶,他的一生中,不曾有過關於情愛的回憶。
他當然不是想念鬱蘭夫人了,那個女魔頭,一見他就撓,他實在不敢想,他們之間曾經有過感情糾葛。
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白棠決定,等枝生日過後,便着手查一查,最好能親自問一問她。
白棠輕輕敲着腦袋,想半,想得頭都疼了,那段記憶彷佛上了一百把大銅鎖的匣子,怎麼也打不開。
正當他打算放棄的時候,忽見從山上飛來一隻黑色蒼鷹,嘴裏叼着一隻白兔。
啊!原來是陸七抱着枝過來了。
白棠趕緊斂了心神。
咦?枝怎麼了?
陸七在白棠面前停下,白棠正要伸手去接枝,陸七卻沒鬆手,道:“她暫無大礙,但一時半會怕是不會醒過來。”
“怎麼會這樣?你對她什麼了?”白棠急道,早知道這樣,他就不該自作主張帶她來這裏,回去得被夏雲澤好一頓罵。
陸七將枝抱得更緊,看着白棠道:“我想送她回家。”
他的眼裏有疼惜,有哀求,白棠看了一眼他懷中昏迷不醒的枝,嘆道:“這本就是你們之間的事,我有什麼資格干涉。你能爲了她,做到這一步,已是萬分不易,便麻煩你再護她最後一程吧。”
陸七感激地點零頭,髮梢的雨水滑落,滴在枝濃黑的睫毛上,蒼白的臉上,沾了血漬的脣上。
白棠不再多,在前引路,往回龍山的方向飛去。
這一路有風有雨,有陽光,也有明月星光。
他們穿過森林,跨過河流,翻過高山,經過城鎮……
短短几日,他們彷彿走過了四季,走過了千年萬年的光陰。
終於到了赤霞江邊,兩岸光禿禿的烏桕樹死氣沉沉,遠山掩在薄霧鄭
這片地,就如陸七此刻的心情,灰濛濛的。
白棠道:“就到這吧。”
那一日,陸七整整用了一晚上的時間,來和枝告別。
他以爲他們不會再見了,可沒想到枝竟找來桃夭山。
這一次,他又用了好幾日時間,來服自己放手,可真到分別這一刻,他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放不了手。
就像一個人去跳崖,第一次或許敢跳,可嘗過了粉身碎骨的疼,第二次,就再也不敢了。
他沒有被紅繩縛住,可他心裏的痛,並不比枝來得少。
他不願放手,卻不得不放手。
枝還沒醒過來,像個貪睡的孩子,希望睡夢中,她不會感到疼痛。
陸七紅着眼眶,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終於不捨地將她交到白棠懷鄭
尚有餘溫的懷中瞬間被冷風灌滿,陸七踉蹌兩步,以袖掩面。
爲了以防萬一出現上次那樣的差錯,白棠將夏雲澤從竹簍中喊了出來。
夏雲澤看了一眼滿臉隱忍落寞的陸七,又看了一眼白棠懷裏一動不動的枝,最後纔看向心虛的白棠,嘆道:“你啊!”
陸七嗓音嘶啞,“師父,白叔叔,枝日後就拜託你們照顧了。”
夏雲澤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枝就像我的女兒,我不會讓人欺負她。”
白棠實在是受不得這分別的傷感,對陸七道了聲“保重”,便催促夏雲澤動作快點。
夏雲澤從懷中掏出兩條沾血的帕子,問白棠:“你的可在身上?”
白棠點頭。
夏雲澤將其中一條繫到枝手上,然後走到白棠身後,一腳將他踹進了赤霞江。
隨後他自己也跳了下去。
陸七也想跟着跳,可他只能站在這蕭索的江岸,望着漣漪瞬間消失聊滔滔江水,久久不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