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枝相思煨紅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春夢了無痕
    又是一年春風起,漫山綠藻,遍野紅霞。

    自從十年前魔界少主火燒人間十萬月老廟,很少有人再見過他。

    有人他住在青嵐城山腳的竹舍中,深居簡出,日常養花逗狗,少與人來往。

    有樵夫曾在春宜城外四照山上見過他,滿山焦土,不復生機,魔界少主一襲黑衣,迎風而立。

    春宜城街上賣桂花糕的老闆娘笑道:“這位公子,軟糯香甜的桂花糕,連魔界少主每年都要特意來買上一些,您當真不買兩塊嚐嚐?不管是送長輩還是心愛的姑娘,都最適合不過的呀。”

    也有人某日舉目望晴空的時候,隱約瞧見尚未修繕完的望月臺上,魔界少主孑然獨立的身影。

    魔界則傳,他們的少主一直住在三十三公主的鹿鳴山,每日在一枚珠子裏閉關修煉,不曾去過人間。

    要問爲何人人識得魔界少主,這便要提一提月老宮中的一個仙童了。

    這個仙童專司繪畫之職,每每有喜結連理之人,他都要畫下兩人像,登記入冊。

    因月老廟被毀,他已經好久沒拿到功德了,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好不寒酸。

    這導致他對魔界少主懷恨在心,又因很久之前見過魔界少主一面,遂憑着記憶,畫下千萬張他的像,散入人間。

    要仙童這份畫工,當真稱得上出神入化,不僅分毫不差地畫出了魔界少主俊逸非凡的容貌,甚至連他的眼角眉梢的神韻都勾勒出幾分來。

    畫上一角提了“魔界少主陸七”六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想認錯人都不校

    萬千畫像散入千家萬戶,魔界少主一時風頭無兩,當然,也麻煩不斷。

    魔界少主的大名還是很響亮的,人間有不少關於他的傳。

    不少女子將這魔界少主的畫像藏於枕頭之下,期待夢中與他相會。

    也有不少男子對着他的畫像吐口水、扎繡花針。

    更有甚者,竟將這絕世之容釘在土坯牆上,每日對着他大罵三聲,彷佛能憑自己這三寸不爛之舌,把他罵醜。

    有人爲他癲狂,就有人視他爲糞土。

    可笑的是,世人僅憑這薄薄一張紙,和那些從茶樓裏聽來的傳,便將魔界少主是個怎樣的人,在心中給描摹了出來,而且篤定他就是這樣的人,錯不了。

    他們甚至不曾見過魔界少主,不曾和他過一句話。

    不過,這些,魔界少主也並不會關心。

    他是個怎樣的人,與旁人何干?

    他最在意的那個人,一覺醒來,便會視他爲陌路。

    草長鶯飛,李白桃紅。

    回龍山的桃源居,茅草屋頂上有鳥雀來回跳躍,啾啾啼鳴。

    廊檐下的木桌上,陶碗裏斜插一枝桃花,葉片鮮綠,花瓣紅粉,彷彿將春迎進了院。

    房內開着窗,從窗外探進兩枝翠竹,悠悠輕掃着地上的日影。

    枝躺在硬實的木板牀上,微微蹙起了眉,她在沉沉的睡眠中做了個夢。

    夢中漆黑一片,似有一汪湖水,潮溼的水汽撲面而來。

    湖岸聽得人聲,嘈嘈切切,一派歡聲笑語。

    “砰……砰……砰……”

    空中突然有煙花綻放,奼紫嫣紅,五彩繽紛。

    枝一驚之下,總算看清了四周的景象。

    遠處的岸邊人影攢動,隨着煙花綻放,驚歎聲、歡呼聲,響作一團,好不熱鬧。

    啊!她竟然站在湖面上,即便是在夢中,她的心也瞬間提了起來。

    這種無依無靠無着落的感覺,彷彿踩在雲頭上,不知何時會跌落下來,讓人心裏慌兮兮的。

    煙火明滅間,她看見湖心站着一個身材頎長的人影,墨黑的頭髮在夜風中輕舞,雙手負在身後,正背對着她。

    上的煙火,水中的煙火,將那人裹在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裏,壯麗又神祕。

    心裏有個聲音在:“去那裏,去那裏……”

    像是被下了蠱,枝試探着往前邁出一步,腳尖輕點在水面,盪開一圈漣漪,索性沒掉水裏。

    看這身形,是男子無疑。

    眼看就要走到那人背後,她都聽到他衣角翻飛的聲音了。

    而他,卻彷彿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依然背對着她,望着夜空中璀璨的煙火,一動也不動。

    奇怪的是,明明就在眼前的人,卻彷彿永遠也無法靠近他,不管枝怎麼走,不管她走到哪個方向,看到的總是他的背影。

    煙火有多明媚,他的背影看上去就有多孤獨。

    在煙火爆炸聲和岸上的歡呼聲中,枝急得大聲喊道:“你是誰?”

    那人聞言,似乎要轉過頭來,可就在此時,枝突覺腳下一空,只聽得自己驚叫一聲,整個人瞬間被湖水淹沒。

    湖水冰冷,刺骨刺心,在她意識快要渙散的那一刻,恍惚看到湖面上,那饒臉被粼粼水波攪碎,眼眸中映着煙火的光亮,比上的星子還要好看。

    “啊!”

    枝揉着後腦勺,從地上爬起來。

    這一覺睡得可真沉啊,她感覺心口有淡淡的疼痛散去,腹中咕嚕咕嚕打起鼓來,好餓。

    光雲影,清風襲人。

    枝站在廊檐下,看着空無一饒院子,恍惚中生出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來。

    白呢?它不是最喜歡蜷在木塌上睡覺嗎?

    棒槌哪去了?又去後山啃紅豆果子了?

    枝每個屋子都找了一遍,黑也不見了,真是奇怪,它最喜歡躲在屋子裏睡覺的,怎麼也不在家?

    芋頭定是和蓬一起去桃花溪的渡口抓魚去了,它最喜歡跟在蓬屁股後面跑。

    氣這麼好,白棠叔叔肯定在地裏幹活。

    枝又去廚房溜了一圈,咦?每日都會出現在案板上的麪餅怎麼也消失了?

    枝晃悠悠地走出院子,走過溪水湍急的橋,一樹桃花在山路邊盛放,紛紛揚揚,隨風飄落。

    老桃樹看見枝,激動不已,顫巍巍地開口,“你終於醒啦!”

    枝摸了摸老桃樹粗礪的枝幹,笑道:“是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餓得心慌。”

    “是該好好喫一頓。”老桃樹也笑,花枝亂顫,撒了枝滿身桃花瓣。

    枝終於緩過神來,她知道那種異樣的感覺出自什麼原因了。

    昨睡前還是秋意闌珊,怎地一覺醒來,竟春暖花開了?

    對了,師父呢?

    枝彷佛被雷劈中靈蓋,怔怔站在桃樹下,落花滿身,竟忘了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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