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二哥,微微笑道:“成家立業,結果如何,卻是女子決定大半。只要家中不亂,男子拼殺在外,一定不亂。比如元帥與先鋒,我等大將陣前拼殺,斬將再多,到頭來掌舵的元帥請降,哪裏還有尺寸之功。”
胡軫聽三弟這個議論,微微頷首,讚道:“三弟所說不假。女子居家,就是這一家的元帥。這個比喻非常恰當。那就看香雲能否當好元帥了。”
安芝聽着他們的談話,想一想黃府上下情形,的確如此。昔日李氏老太太治家,一點點吵鬧聲都沒有,管氏老太太只管逍遙做妾,也相安無事。到了李老太太遭難,管氏老太太治家,不但起亂,而且自己氣得懸樑自盡。
這就是她不曾操心治家的事情,一時接掌帥印,無所適從。多虧老爹趕回,一夜之間,扭轉戰局,全家又親熱起來。
昨夜聽管家老貴叔的一通議論,對於老爹的治家之道,甚爲敬服。
想到這裏,安芝脫口而出:“就學着爹爹如何治家,一定要把這個帥印掌握好。今後,我成了家,還是爹爹和三位哥哥的家業,斷然不叫他出半點差池。只要有解不開的事情,我就請教爹爹。”
黃貴讚道:“好,這話中聽。你爹一生從商,年輕時也喫過敗仗,但終歸是家中穩當,才屢屢東山再起。後來,所有販賣,無一賠本。豈止是你,你的三個哥哥也要學很多東西。”
就此議定,明日就由管家託人去分頭兩家提親。
次日,薛坦塗早早起來,喫過早飯,與胡軫、黃羿簡單說話,告辭回軍。本要踐諾,將安芝帶走。黃羿說要先給她成個家。
薛平沉吟少頃,安頓道:“你們看吧。實在配不上,還找我。平盧軍中許多驍將,也有喪妻失偶的。雖然嫁過去,落個續絃,但終歸是一套富貴。”
黃羿代女兒謝過僕射大哥。薛平帶上望凌通、岑交等,一路往青州奔去。
胡軫與三弟說了半天生意經,看時間不早,也就此告別。還要去朝歌臘八會,繼續將手中的玉原石等寶物賣出去。即便賣不完,也不會丟太多。
玉原石都是大富之家收購,他們會以這個東西作爲金錢增值的媒介。而大富之人,都要忙到臘月二十六七纔有空趕會。好多直到正月纔有空趕會,因而上元節之前,卻是玉原石成交的好日子。
這轉眼都祭過竈了,趕回去,已經是臘月二十五。恰好將玉原石處理幾件。黃羿跟他開玩笑:“二哥,如今僕射大哥將萬貫討回,又封了安陽開國縣公,還不去安陽縣蓋起國公府、整治賜田,賣的什麼玉石?”
胡稀寶捅他一傢伙:“你們祖孫二人都是將軍,不也是還在商議生意嗎?誰叫咱閒不住呢?國公府開春將玉石賣完再說吧。到時候蓋好,少不得叫上大哥、你、四弟、衛縣男望別駕都去喝酒。”
說了一通不捨的話,兄弟們依依惜別。一家老小也都來送別。
胡軫剛走一小會,管家老貴就跑了回來。一進院門就大喊:“老爺,老爺,猜我撞見睡了?這戶人家包你滿意。”
“咋了,你說的兩家不同意?”黃羿從堂屋出來,站在屋門口。
黃貴緊趕幾步,到了黃羿跟前:“不是人家不同意,我都還沒去找,就碰見湯陰縣花蜜神販,張涯張平危呀。那年不是跟你戰成平手,忘了沒?”
“哦,那廝啊。拿條藤蛇棒。沒我高,黒臉長脖。挺能纏鬥,是個人物。那次因爲啥俺倆打起來了,總有二十年不見了。這廝幹啥呢,八百多裏跑到這邊幹啥,咋不請到家裏喝酒。”黃羿想起來了。
黃貴哈哈笑起來:“因爲啥,你說蜜蜂搞壞了芝麻。你與他見面少,家裏人見得多,咱家的蜂蜜都是他的。他說正午來的。這次是幫老丈人靠幾處蜜源。咱這邊春季刺槐滿溝都是,秋季芝麻花也多。春秋兩季都能放蜂。”
黃羿也笑起來:“是這麼回事,打個平手,都累癱在地。那也怨他,誰叫他說不清。還是他老丈人數落我一頓,才知道蜜蜂採蜜幫芝麻增產。快,叫老堆整菜,跟這廝好好聊聊。”
“一會來,有他老丈人,還有他師父。”黃貴提醒一下,來客不是一位。
黃羿頓時喫驚:“喲,西面老道,九十也多。我的霸王鞭還是經他提點,創出來的。可得好好拜拜他。他老丈人也不小了,也是這好多年沒見。叫啥來着,只記得名字怪怪的,忘了。”
“林雖然,老林頭。朝歌第一大蜂農,在方圓千里之內都數得着,他所尋的蜜源地非常遠。”老貴與老爺說得津津有味。
安芝心中打顫,雙頰緋紅,張涯家會有誰叫自己滿意?
轉眼到了中午,掌勺老堆整了十個菜,正在問管家端不端。
忽然門外有人喊:“老貴,老貴,張平危來了。”
老貴慌忙迎出去。黃羿也緊跑兩步,迎到月亮門。
又聽一個尖厲而帶笑的聲音傳來:“有窮呢,沒死吧。”
黃羿一下回憶起來,西面老道,沒大沒小,跟誰都往死裏開玩笑。
趕緊又走幾步,迎住這位白鬍子飄到肚臍眼的高挺乾癟老頭,牽着他的道袍,罵道:“西面,西面,胡球扯淡。你咋不死呢。”
老頭上來就朝黃羿當胸輕輕捅一拳:“你才胡球扯淡,除了你敢給我瞎編這種罵人話。千里之內,誰敢?”
林雖然在後面打着哈哈。他卻是個大胖子,白白淨淨,一襲月白的錦緞,果然是朝歌第一蜂農。上來朝黃羿抱拳:“林雖然,四海放蜂。”
“久仰久仰,朝歌第一蜂農,快快有請。老堆,上菜。”黃羿趕忙迎住。
西面老道繼續打趣:“聽你們黃潦村這一帶的人吵吵遍了,說你祖孫當了將軍,薛僕射親到家中走訪。就你那幾鞭,到底打死幾個沒有?”
“徒弟下手不毒,一個也沒打死。倒是孫子活捉了幾個。”黃羿忍不住好笑,自我解嘲。
西面老道吼道:“我只有那麼幾個徒弟,弄了好幾年纔出師,教得我煩都要煩死了。再也不喜歡誰叫我師父,誰當我徒弟。咱都是自家兄弟。”
嘿,這老道,有趣。在各房門首張望的子媳、孫子們,都忍俊不禁。
他們進到後堂,推讓首席,西面道長年屆九十四歲,被黃羿讓不過,只好獨坐上首。黃羿陪左首。林雖然雖然也將近七十了,不敢亂坐,只坐了右首。黃貴與張涯打橫,坐了下首。
好一陣熱情寒暄,說些相識之後二十多年的變遷。
西面嘆道:“是啊,一晃十八年不見,多少人都沒了。我的那些徒弟裏,就數郭曖叫人喜歡,也都死了二十一年了。”
此言一出,滿座愕然。什麼?
我的媽呀,郭曖是他徒弟,大唐中興第一名將郭子儀第六子。郭曖比薛平大一歲,活了四十九歲。
郭曖娶的是代宗李豫嫡長女昇平公主,野史稱之爲金枝女,正兒八經的駙馬。十歲被代宗皇帝許婚,封侯,官做到左散騎常侍,襲爵代國公。
後世有著名劇目《打金枝》,就是郭曖打公主老婆,反而升官的故事。
他們的女兒郭念雲更厲害。
郭愛雲乃當今大唐赫赫有名的郭後,已故憲宗皇帝李純的結髮妻。憲宗坐朝十五年,只有郭愛雲一個貴妃。她確實有兩把刷子,輔佐皇帝丈夫創下“元和中興”。
朝中重用名相杜黃裳、裴度、李絳,外鎮重用名將李愬、薛平、田弘正,招降了河北三鎮,剿滅吳元濟,逼死李師道。使各藩鎮相繼降服朝廷。
郭皇后是當今天子長慶皇帝的親孃。此後,唐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五朝,皆爲太后。
郭子儀的這個孫女,郭曖的寶貝女兒,雖然只活了五十九歲,但是太霸道了。除了年輕時生在福窩裏,中唐時期,從憲宗元和天子繼位,到宣宗大中二年(848年),長達四十三年,都極盡榮寵。
郭愛雲一聲歷經七朝皇帝,五朝至尊。世稱七朝五尊。是歷史上所有皇后中福氣最好的一位。
這老頭提到郭曖是他徒弟,我擦,難怪他不再收徒。這他孃的一輩子就夠了,到哪兒還不把他供到天上去。別看他嘻嘻哈哈,瘋瘋癲癲,沒個正型,這纔是胸中無雜質的厲害角色。
西面道長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惹得滿堂喫驚,好一番議論,好一番感嘆。
道長不以爲然:“貧道卻不看好郭念雲。天下畢竟是李家的,后妃伸手過長,不是好兆頭。說起徒弟,孔嶽是稀糊塗爛醬的一個傢伙,將老道的臉丟盡了。”
啊!什麼?黃羿對這個名字當然太知道了,卻也是西面老傢伙的徒弟,這卻是始料未及的。昨天晚上跟大哥、二哥喝酒,還在罵這個孔嶽,居然是西面的徒弟。我擦,西面也夠霸道。
最差勁的一個,還號稱朝歌大領主。
老道該不會還有啥驚人之語吧,能不能給安芝帶來個如意郎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