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三百零七章 滌朱
    大元部距邊關百里之外,氈帳漸稀,反倒是樓宇屋舍多將起來,興許是出於同紫昊相接,百年來邊境旁的大元部中人,也是漸漸同紫昊中人有些來往,如此一來,原本常住的氈帳就漸漸換爲了樓宇屋舍,住得也算習慣。

    老者在前自顧逛悠,女子在後牽馬而行。

    雪花飄擺,忽而來去,卻始終不落於老者周身,避而不近。

    “打大元部存世起,這雪花便飄飄擺擺,旁的地界興許還未入秋,咱這便已然是隆冬時節,見得久了,也有些心煩。”老者感慨道,將袖口一揮,天上雪光頓停。

    “可惜境界尚未大成,每每以道法止住狂雪,也只不過半炷香的功夫,遠不可長久,倒是十分羨慕那些箇中州百姓,春風夏雨,天景和暢。”

    女子擡頭,瞧瞧天上數重雪堆疊,遲遲不落,神色深沉。

    僅是這一手能耐,這位老者的能耐,便可窺探一二。

    “你這女娃,見識心性皆是不俗,說回來也不該待在紫鑾宮那等破敗地界故步自封,出外見見世面,亦算是上佳之選。”女子不語,老者倒並未動怒,而是自顧講說,步態紮實,邊行邊講,“聽聞你陣法天資極佳,此次出宮,大抵也是要藉着這幾年的空隙,外出學些本事能耐,或是攀上師門高枝,待到回返過後,與我胥孟府毀約時多兩分倚仗。”

    “想得沒錯,不過想得還是太淺。”前頭燈火漸清,老者停步,轉頭向那女子笑道,“天下仙門多矣,但與張凌渡交情莫逆的仙家宗首,又能有幾位?紫鑾宮傳延千百載,但近幾代宮主並非是至賢大才,只進不出,可令外界的大高手趨之若鶩的宗門底蘊,又能剩下幾層?”

    見女子神色越發冰寒,老者也不願太過招惹自家這位兒媳,暫且停口,半晌後再續道,“再說修行,老夫以爲,修行一事譬如彎弓射雁,理兒簡單得很,不過能做好的,實在是少之又少;假使以天資好壞比作弓弦,想要令箭羽精而無誤,弓弦軟硬柔韌與否,定是至關緊要,可開弓力道等等,亦是關鍵所在。”

    “這枚箭羽隔雁百步,一瞬而至,可修行一時,豈止百步,再者當中萬千風霜相隔,你當真就能在幾年功夫當中取來非凡道果,同老夫的胥孟府叫板?”

    女子無懼,開口反諷道,“莫非前輩就當真可得雁而歸?數十載前,恐怕前輩也猜不到如今可得大境界,以至於可庇廕子侄後輩,在大元部當中作威作福吧。”

    老者一頓,神色疑惑道,“作威作福一詞,你這女娃說得過了些,我兒雖說舉止頗爲隨意,但也還算未曾出得大體,身在大元三仙山之首的宗門當中,氣勢足些做事跋扈些,老夫以爲,尚且算不上作威作福。天下仙門當中的宗主子嗣,說來也大都是些明面仙氣飄飄,背地裏殺人如草芥的主兒,我兒舉動,尚且不算出格。”

    說話間,二人已然踏入一家酒館,店家小二大抵是覺得外頭風雪冒煙,並無過路行人,故而趴在櫃檯後頭打鼾,睡得懵懂,還是老者敲了兩回桌面,這才悠悠醒轉過來,連忙起身給女子栓好那頭黑獍,連聲致歉。

    老者要了一壺滌朱酒,瞧見那女子臉色凍得發青,又要來兩道熱菜一甕羹湯,自個兒則是緩緩飲着滌朱酒,飄然自在。

    滌朱本意,原爲洗去刀口血水,大元部中人彪勇,時常獵狼遊劫,刀綻血花,叫如刀冷風吹罷,血淤常凝固板結於鋒刃之上,雪水難洗,便掏出酒囊朝刀口倒去,將硃紅血色滌淨,酒漿濃烈,於是取名爲滌朱。

    除此之外,酒漿釀成時,需以艾葉搗爛成漿,盡數和入酒水當中,滋味濃烈辛辣,除卻在大元部時代行獵的老牧人,鮮有人能耐住這等嗆鼻滋味,而女子面對的那位老者,如此濃烈的酒水入喉,卻並無半分變色,神色反倒極爲熨帖。

    “市井中有說書之人,老夫曾聽問過隻言片語,說是滌朱酒彎月刀,氈帳孤雪鷹馬嚎,此爲大元立足之本,當初聽來只是嘲弄一笑,如今卻是越發覺得有理,中原煙雨樓臺,少了這滌朱酒,月光總趕不上大元部的亮堂。”

    “女娃想清楚了,真要出大元尋訪道法,這幾年之中,雙親老去,樹欲靜而風不止,此爲人世大慟。”老者笑道,“況且女子出門,多有不便,老夫也會些陣法,若你肯開口,我便順帶教教你,正好也同我兒多接觸接觸,其實到頭來,萬壑堅冰也得化個乾淨。”

    “北山孤冰,可化於豔陽春日,不可化於灼灼害火,這道理,前輩應當知曉。”女子握住桌下左拳,右手卻是拿過那壺滌朱酒,倒入口中,“婚期時候,我自會歸大元,待到那時節,前輩不妨再看。”

    老者看着對座女子,似笑非笑道,“有你這麼個兒媳,想來往後胥孟府也要熱鬧幾分,既然你意已決,老夫就不再憑空耗費口舌,想去就去便是。”

    入酒館不過小半時辰,女子再度踏出門去,翻身上馬,向邊關而去。

    “府主,如今應當如何?”小二湊上前來,單膝及地,低頭出言問道。

    “還能如何?”老者飲空酒壺中剩餘不多的滌朱酒,笑意不改,“那張凌渡何德何能,竟能得來這麼位心性手筆過人的女子。那女娃掌中拿的,若是老夫揣測無誤,想來也是紫鑾宮中奇毒的物件,透膚而入不出半炷香便可氣絕,憑我的手段,救下不難,可那毒物專毀人經絡,即便救下一條性命,多半亦是留下個廢人。”

    “你去出些價錢,叫那開客棧的婆娘盯緊些,如若有變,儘早知會與我便是。”

    “沒成想有朝一日,我也能着了後輩的道,只可惜,幾年功夫便想與老夫掰掰腕子,還是想得簡單了些。”

    老者看看外頭飛雪連天,良久才朝那小二道,“來壺中州酒水,滌朱雖好,卻也太冷寂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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