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三百二十三章 仗義每多屠狗輩
    老漢並非是頤章人士,單單看打扮,就是個家中不甚寬裕的田舍翁,似乎已經走過很遠的路,爬過很多的山,所以衣衫不整,且有不少碎裂的地方,不過並未補好,大概這也是令那女子嫌棄的原因。

    都是正值華年的芳齡女子,一張麪皮不施粉黛,便可同水畔繁華相媲美,誰不想是位倜儻俊秀的公子哥前來搭話,瞧見這衣裳破爛的老翁,自然是頗覺晦氣。

    見那腰肢一掐的女子漸行漸遠,老漢扁扁嘴,甚是不捨地把目光移開,佝僂着老腰,顫顫巍巍往街上鋪面中走去,還不忘仔細瞧瞧懷中魚簍結實與否,像極了位從荒涼地界而來的老漁夫。

    茶棠郡好茶美人,自可稱之謂二絕,不過郡中海棠亦是繁多,眼下方出驚蟄,海棠花瓣初綻,端的是紅粉交疊欲迷人眼,花香四溢,使得街頭上陣陣風來,亦是攜裹住濃重花香,不飲杯酒,聞之願醉。

    老漢緩步倒騰至街道當中,瞧見正對一家商鋪,牌匾上書吉慶齋三字,裝潢極爲華貴,不說旁的,門口兩位門童,都是穿緞繡銀,脣紅齒白,憑此便知這商鋪非凡。

    “兩位小哥,敢問此鋪之中,所賣究竟何物?”兩位年紀尚淺的門童早早便瞧見這位舉止相當鄙陋粗俗的老漢,故而聽聞老漢上前問詢,自然也無甚好氣,右邊那位門童撇撇嘴道,“我說老丈,方圓百里之中,哪裏有人不曉得吉慶齋的名聲?既然是外鄉人,倘若袖中無銀,不如自行離去,省得污了咱家的門面。”

    老漢依舊是神色憨厚,“老朽只想看看裏頭賣的是啥,畢竟是頭回進大地方,總要帶點新鮮物什,要是不算太貴,我便給我家妻兒帶些,省得白來一趟茶棠郡。”

    說話之際,周遭街上人亦是越聚越多,一來正好到了遊人最多的時辰,二來這吉慶齋鋪面,歷來是貴人出入居多,如今這位衣衫襤褸的老漢想要入店,倒是件新鮮事,故而不少行人皆是停下步子,觀瞧雙方言語。

    “我說老頭,你這身打扮,能掏出十兩銀子都是費勁,既然出不起價錢,就休要堵在店門處折騰了,這街上人來人往,叫人看着,豈不是自討沒趣?走遠些。”另一位門童見周遭行人越發聚攏,顧不得其他,連忙擺手趕人,言語之間愈加不敬。

    周遭圍觀之人,神色也是不一,面露鄙夷者有,皺眉低語者亦有,神情微慍者亦有。

    可唯獨無一人邁出一步,替那位風燭殘年的老漢說上句好話。

    “嘿,看門狗還敢犬吠?放心,你倆人的主子不在此處,甭非裝得忠乎職守,人家老丈只不過想進去瞧瞧裏頭的物什,你這店鋪,既然是做開門買賣,還有不讓人進的道理,真拿這當成皇宮道了?就算是皇宮道,也輪不到兩個毛兒也未長齊全的小子執守。”

    人羣稀疏處鑽出幾位孩童,瞧着歲數同那兩位門童相仿,不過如若有心,便能發覺身上衣衫的料子,比那兩位門童實在是差出太多。

    爲首那位孩童見門童喫癟,便繼續出言諷道,“說起來你二人與我等也並無區分,這門童的差事,不過是因你兩家親戚同吉慶齋有些交情而已,這才求得這麼份恩情,分明是微鄙行當,卻成天頤指氣使,算什麼東西?”

    那兩門童也是惱羞成怒,同那位口齒極伶俐的孩童吵將起來,更是引得周遭行人駐足,樂呵不已。

    趁這功夫,孩童中個頭稍高些的一人,悄聲走到老漢身後,碰碰老漢後腰輕聲嘀咕了兩聲。

    老漢心領神會,藉機繞到吉慶齋大門側處,閃身便邁入到商鋪當中。

    身手全然不像是位風燭殘年的老者。

    待到兩方吵罷,一位門童才發覺門口那位老漢,早就不見蹤跡,一拍大腿,就要回鋪面當中報信,卻險些和從鋪中走出的老漢撞了個滿懷,登時便大罵道,“老兒好不知羞!我才同那幾個小潑皮對峙,你竟是私自踏入我家吉慶齋,當真不怕喫打?”

    門童還想說些什麼,卻見老漢手上提着枚精緻布包,且有絲絲縷縷香甜滋味從布包中透出,便不由得呆愣在原處,任憑另一位門童在後喝罵,也是不曾挪腳。

    只聽門童喃喃道,“明月,這老頭,不是,這位老爺,買了整整兩疊蓮棠球。”

    吉慶齋專爲顯貴巨賈製做糕點,凡是到茶棠郡來納妾收侍女的富貴人家,總要在吉慶齋買上些糕點,由此以來,糕點價錢水漲船高,頗有一口一錠金的意味。其中鎮鋪手藝,便是由尚未開花的蓮苞裹上陳年海棠,再添上幾十味名貴佐料製成,工序駁雜,價錢自然也是高居不下。

    老漢繞過兩位呆若木雞的門童,依舊是步履蹣跚,緩緩走到那幾位方纔出言相助的孩童面前,於衆目睽睽之下,掏出一疊蓮棠球來,遞給爲首的孩童。

    “老了,喫不慣甜膩滋味,若是老朽之妻尚在,兒郎大概也就比你們稍稍大些,莫要推辭,就當是方纔一事的謝禮了。”

    爲首那孩童還想推辭,可腹中卻是咕隆作響,不由得臊紅了雙頰,卻仍是強撐道,“老丈這禮太過貴重,我們乃是窮家小子,要是喫順了口,平日飯食怕是難嚥,這糕點,還是您老收好。”

    “那便帶回家中,給爹孃嚐嚐鮮,糕點雖貴,做出來便是讓人喫的,客氣作甚。”老漢摸摸孩童腦門,“若是真過意不去,老朽便問你們一事,權當抵過。”

    從人羣之中走出的老漢看看街上正開得旺盛的海棠,嗅嗅花香,緩步離去。

    先前一路之上,人皆厭嫌,可方纔那事過後,不少同路之人看向老漢的神色,已然滿是敬重。

    就連不少面若桃花的女子,眸中亦是泛起彩來,將步子邁開,恨不得多顯出些軟膩玉腿。

    老漢搖搖頭,取出一枚糕點擱在口中,又取出兩枚,扔到魚簍之中。

    原來南公山離得不遠。

    只是人眼有高低之別。

    原來仗義每多屠狗輩,向來都非是虛言。

    原來等價於一枚蛇蘭草的吉慶齋蓮棠球,滋味不過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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