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四百零四章 雌虎過山
    盤馬嶺上空,天色剛露出一絲魚肚白,鏢頭便差人將鏢衆逐個喊起,自個兒則是叉起腰來吼道,“砸了你們這幫殺千刀的懶貨,萬一要是耽擱行程,將你們扔到苦寒之地,幹上兩三年死力工都賠不起,不趁着天色尚早,賊人還沒歇過勁來趕路,在此處賴着算怎一回事,都給老孃撅起那截枯枝來,甩甩露水,趕緊啓程。”

    楚鏢頭爲人,歷來在鏢局流傳甚廣,乃至於在紹烏古鎮之中,都是傳揚開來:分明是女子身,肩膀力道卻比壯漢還要強兩分,刀馬純熟不說,一雙峨眉刺使得大開大合,氣勢更是強過男兒,憑兩條碗口粗細的腿腳立身原處,收拾三五位武藝精湛的鏢局漢子,並不在話下,憑這身本事,才逐步坐穩鏢頭一職。

    不過最爲出名的,還是那張葷素皆出的口舌,就如方纔這般,愣是將一衆鏢局中的漢子說得面紅耳赤,連忙爬起身來,不敢怠慢。

    韓江陵與許磐一向起得極早,所以並不等楚鏢頭開腔吼人,便已靠在鏢車旁看熱鬧,果不其然楚大鏢頭今日又是脫口出句妙語,使得兩人一陣苦笑。

    “這回我算是曉得,楚鏢頭爲何敢帶着三五十人上嶺了,”韓江陵搖頭不迭,“這廝氣勢脫俗,僅膽魄怕是就足足有鬥那般大,撞見山澗虎豹都得湊上前去鬥上一鬥,更別提遇着匪寇,倒是難說膽量大,究竟是好事壞事。”

    許磐瞧着楚鏢頭身板,連連咋舌,“不好說,膽量過小的,入不得這行當,膽量太大的,又容易喫橫虧,想要找個折中的地界,實屬不易。我估計咱們這位鏢頭,八成是託生時候走錯過地兒,本來是一員沙場猛將,卻偏偏投到女兒胎裏,倒是可惜了。”

    “許老哥這是看上眼了?”韓江陵難得說句俏皮話,接着就被漢子罵回來,“看上楚鏢頭,我可真是活膩味了,雖說我兄弟生得雄壯,可如何也經不起這體格,韓小子你可得嘴下積德,千萬甭把哥哥我往火坑裏推。”

    韓江陵眨眨眼,“許老哥還有位兄弟,怎麼從未聽提起過?”

    “我那兄弟,從我降生便形影不離,從來沒去過別的地界,夜裏都是互相把持入眠,天底下除卻爹孃之外,跟他最親。”許磐雞賊笑起,擡頭卻瞧見楚鏢頭早已往這邊怒目觀瞧,連忙閉緊口舌,縮頭便走。

    卻見那身形奇壯的女子也不吭聲,只是陰陰一笑,擡手便打出枚物件,直奔漢子後腰而來。

    而風聲過後,漢子並未中招,而是在一旁的韓江陵先行開口,溫和道,“楚鏢頭,咱都是一座鏢局中的熟人,許老哥嘴碎些,平日大家都曉得,略微警示即可,犯不着下手這般重,傷了和氣,絲毫無益。”

    少年上前兩步,將那隻峨眉刺遞還給女子,壓低聲音開口,“我幼時鄉間流傳過這麼個說法,學堂之中的女娃,髮髻被誰拽得最多,那誰便傾心於這女娃,縱使喫過不少苦頭,仍舊甘之如飴。”

    旋即少年不着痕跡地抽身而去,只留下位極壯實的女子,盯着掌中那支峨眉刺,皺眉許久。

    倒不是爲韓江陵這番話,而是訝然於對方的身手,實在過於快了些,雖說她將峨眉刺擲出,原本便未曾使上多少力氣,至多便是蹭腰而過,劃出道淺傷而已,但這少年的身手,竟是未曾看清如何出手,便將峨眉刺輕輕掂到兩指之間。

    尋常峨眉刺便罷了,但她所使的這對峨眉刺,一柄便有足足二三十斤,如此重的兵刃擲出,必定是力道剛猛,此刻卻被兩指捏住,彷彿手捏懸針一般。

    清晨時分霧氣仍舊未散,但並未有人在意,鏢局行當整日裏風吹雨打,遇上濃霧,實在是習以爲常,登嶺前將馬蹄掌上敲入數枚橫嵌木條,再令三五人腰間繫繩,一併掛到馬繮繩上,免得滾落山嶺,鏢局衆人便登程上路。

    行至半途,韓江陵無意間舉目觀瞧,卻見山外霧氣如泉滾地,甚是壯觀,剛好叫後頭許磐攆上腳步,氣喘道,“這算什麼景緻,等爬到盤馬嶺頂上,往北看去,盤馬嶺周遭無路,直至壺口峽豁然開朗,可窺見北境百里城關,又有濃霧滔滔似江流,那才當真是奇景。”

    等到許磐走到少年身邊時,才發覺眼前這小子臉上,連丁點熱汗都未出,登時錯愕,“你小子真真不像常人,盤馬嶺如此陡峭的坡道,你卻爬得如此輕快,這腳力擱到哪都算是頂了。”

    “以前叫人逼着練過不知多少回,早就習慣攀山了,再者閒暇時候常去山中行獵,貼補家用,一來二去當然不缺力氣。”韓江陵卻是隨意答道,笑言說:“許老哥這也不賴,我看鏢局上下,走嶺最輕快的兩位,也唯有你與那位楚鏢頭。”

    提起這茬,許磐可是一掃疲態,傲氣道,“那可不,甭說別的,就憑哥哥這身壯實體格,還能翻山過嶺如履平地的,紹烏古鎮可不多見。”

    旁邊一位趟子手聽得直撇嘴,出言挖苦道,“一日不吹噓能憋死不成,瞧瞧人家韓小兄弟,爬到半路愣是連幾口大氣都未喘,你這累得都險些跌輩的,還有臉吹。”

    說話這位,直到如今韓江陵也不曉得本名爲何,只曉得鏢局上下都願叫他丁二筒,起因便是這位瘦如枯柴的中年漢子,極喜舉着兩條銅筒,往裏填上不知從何處尋來的枯葉,隨後使火燃着筒頭,暢暢快快吞下兩口煙塵,說是沒錢買上杆菸袋鍋,只好用此物替代,抽着也巴適。久而久之,倒是人們大都忘卻了此人本名,只以丁二筒稱呼。

    韓江陵也湊近聞過一回,只可惜那煙霧實在嗆得緊,險些薰出淚來,往後任憑丁二筒再勸,少年也不願再上前,只遠遠躲開。

    聞言許磐反脣相譏道,“還有心思說我,瞧你喘得那德行,再不少使幾回銅筒,到老怕是走幾步便要憋背過氣去,趕緊收聲就是。”

    丁二筒自知理虧,不過話語可不見露怯,呲牙揶揄道,“爺自個兒快活似神仙,你這俗人不知其味,甭在這瞎扯。”

    “幾位看來是行有餘力,竟是在此地閒聊起來,要不給幾位沏壺上好茶水,讓各位解解口乾?”

    “那感情好,”許磐剛搭腔,便發覺腦後一陣涼氣,登時便閉緊口舌往嶺上竄去。

    身後正是楚鏢頭手摁腰間峨眉刺,怒目而視。

    盤馬嶺今日雌虎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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