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四百三十九章 前輩扯虎皮
    幾位女子正閒聊得歡,方纔那位虔婆卻是去而復返,連連嘆氣不已,麪皮更是有幾分愁意。勾欄女子是何等眼力,察言觀色的能耐,早已是爛熟於心,登時便嬌聲朝那虔婆圍攏而來,倒是像極家中晚輩。

    勾欄當中虔婆一向低微,但勝在勾欄一向做得便是開門生意,近水樓臺,一衆常年立身於長街上的虔婆,自然是有自個兒主顧,再者言語分寸拿捏得當,縱使是再瞧不上虔婆這門行當,欲入勾欄挑些曼麗可人的鮮靈女子共飲,或是探聽琴魁棋魁的喜好心思,皆是繞不開虔婆,故而即便是這青玉檐下頂輕賤的營生,頭前兩者,也要耗費些心思籠絡交好。

    “婆婆這面色,難不成那位客爺當真是身無銀錢,留下枚假玉糊弄,藉口出門?”被稱妙玉那位女子氣結,沒好氣道,“瞧着兩人衣冠齊整出口不凡,沒成想卻是對窮苦人,既然腰間尚無二兩銀,還要逛勾欄作甚?”

    “妙玉姑娘多慮,老身雖說未曾見過世面,不過這些年來迎客無數,認人的本事不濟,但認玉的眼力卻自認不差,”虔婆笑笑,替幾人添上茶水,而後才繼續道,“前頭那位客爺倒是不曾佩玉,而那位似是頭回前來勾欄的公子,腰間佩玉玉色之高,老身已是有數年不曾見過;打前些年皇城當中限玉令定實過後,凡還未求取官階的公子王孫,一概不可佩名貴玉佩,想來幾位姑娘心中亦是有數,可那位公子腰間佩玉,着實並非什麼凡品,沁色更是自然,瞧着便是時常把玩盤得,如此身份,當說是貴氣難言,又怎能賒欠咱這勾欄當中的丁點酒錢。”

    衣衫青綠那女子聞言,便衝那妙玉白起一眼,微嗔道,“早先入勾欄時,便是城府不足的性子,如今已然在此安身三五載,仍是改不去這等秉性,如何能在這勾欄當中身價直起,只怕湊足脫身錢財,都要等到一二十載之後。”

    妙玉雖說不滿,但終究還是忍下腹中牢騷,衝那位女子略微低頭道,“妙玉唐突,綠蘿姐姐還是莫要動氣,這秋日最忌肝火,日後妙玉多學着些收斂口舌便是,再不敢犯過。”這五韻勾欄當中女子排次相當講究,名中帶有玉石翡壁一流,大都是最末等,除卻賺銀錢最少外,更是比不得其餘人架子,遇上兩者爭執,即便是佔理,也得先行退讓幾步,纔可勉強作罷;而以花草命名女子,冠以諸如綠蘿緋花瑞蘭玉簪這等名頭的清紅倌兒,除卻花琴棋三魁外,所賺銀錢最多,更是錦衣玉食供着,地位絕非是妙玉可招惹得起的。因此即便平日裏兩人私交甚好,此刻於一衆人面前,禮數也要做足。

    綠蘿倒是未曾計較太多,轉頭看向那虔婆,略微狐疑,“既然如此,婆婆面色爲何如此差?”

    虔婆苦笑,連連搖頭,“這兩位客爺,興許皆是年紀淺了些,不曉得其中彎彎繞繞:那位夫人家中相公,既然能於皇城開設如此多家酒樓,避開種種規矩,身後靠山又豈能是無名之輩。就算是掌心當中並無實權,可如此唐突舉動,難免沾染些許麻煩,老身倒是不曾擔憂那兩位客爺,而是憂心池魚之殃,將這五韻勾欄擱到風口當中。”

    幾人皆是耳聰目明,雖說方纔皆是觀瞧着那公子氣度非常,心頭略微有動,不曾在意其他,但虔婆一番話講罷,紛紛都是神色略帶隱憂。勾欄雖不及正經生意,但終歸也是蔽雨之所,憑歌舞撫琴或是其餘手段,賺取些許錢財,大半皆是流入勾欄坊主之手,可總歸有一日湊夠贖身錢財,亦可添置間院落,尋個人家廝守,到底好過於塵世間苦奔,尚難得一餐飽腹。

    “罷了,本就是天運註定,在這皇城當中做這等營生,誰人可與乾淨二字相合,倘若五韻勾欄定有此劫,亦是在情理之中,莫要愁苦便是。”綠蘿輕嘆,頓時生出許多倦意,手撫眉心道,“那夫人在皇城中橫行跋扈慣了,連我都是有些瞧得厭煩,那兩位公子要真有幾分手段,着實應當敲打一二,且不提來日如何化去爭執,起碼能的兩日清閒安寧。”

    虔婆嘆氣,也是無法,只得告辭離去,擡頭時卻是無意瞥見綠蘿從妙玉手上奪來的佩玉,不顧禮數進步上前,雙目瞪圓叫道,“綠蘿姑娘,老身想要瞧瞧這枚佩玉,不知意下如何。”

    綠蘿欠身和善笑道,“既是婆婆難得有意一觀,自然不得阻攔,只是這物乃是方纔那位公子押到此處,實在不可有半點損壞。”

    “好說好說,老身知曉輕重,只需一盞清水,便可測出這玉佩的來頭,”虔婆連忙拽住位一旁清理桌案的小廝,吩咐下去,旋即便是接過那枚玉佩端詳,神色越發驚恐。

    玉入一盞清水,卻聞泠泠水聲起。

    周遭幾人皆是制不住心癢,往桌案正中窺去,連同往日處事淡然的綠蘿都是頗有幾分興致,輕移蓮步行至近前一觀。

    那佩玉瞧來色澤古樸,雖說溫潤,可水頭卻是並不鮮活,此刻沉入清水當中,卻是光華大盛,抵住窗櫺外日光,將整一間廂房皆盡染上層白暈,寶光透水而出,躍然檐上。

    虔婆周身戰慄,勉強壓住聲,將那佩玉從清水當中取出,不住唸叨說,“今日這位大人來此,乃是五韻勾欄之幸。”

    “此人究竟有何來頭,婆婆不妨直說,總歸是一件好事,不比隱瞞。”妙玉年紀最小,自然是好奇之心不曾褪去,如此一位舉止有些輕佻的客爺,竟是有這般底細,着實是令涉世未深的妙玉心頭狐疑。

    “不可言,當真不可言。”虔婆止不住顫抖兩手,將那佩玉珍之又珍擱回原處,“如若是不曾有例外,恐怕這勾欄中人,此世再不能與這位顯官謀面,既有一回,便得知足。”

    窗外夏轉秋時,日光懶散。

    樓下圍觀之人,已是鴉雀無聲。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一位素衣男子,徑直走到那仍舊叫罵的夫人面前,擡手便是一掌,掌心麪皮相撞,一時顯得極響亮,周遭圍觀者皆是瞠目,許久才紛紛議論開來。

    這夫人一向在皇城當中無人招惹,仗着自家相公家底奇厚,可謂是橫行跋扈,即便是朝中顯貴大員,亦不願沾染是非,從此越發肆意,成天摟着頭半人高矮的狸奴於城中閒逛,從不將那狸奴脖頸上栓起繩索,引得一衆行人紛紛避之不及。

    平日還好說些,就算是這狸奴生得猙獰,但終歸併不曾行逞兇撲人的舉動,可今日上街,這高壯狸奴卻是無端發起兇性,直直衝到位孩童面前,猛然撲到地上,張口便咬,所幸孩童孃親手疾眼快,將那狸奴踢到一旁,這才未曾血濺當場。照常理,狸奴傷人本就不佔理,況且那孩童爲狸奴所驚,麪皮煞白,良久才哭出聲來,那夫人卻是丁點歉意也無,上前便叉腰罵起,引得一衆周遭瞧熱鬧的行人都是憤懣不已。

    “你可曉得我家相公乃是何人?竟敢如此舉動,當真不怕日後遭劫?”那夫人喫痛,再撫面皮的時節,卻發覺半張面早已是脹起,非但不曾收斂,反倒是點着那男子罵起。

    “我可不曉得你家相公有何來頭,至於日後遭劫,成日仗勢欺人,就不怕有人登門造訪?”男子失笑,從懷中取出枚布帕,擦去掌心脂粉,頗嫌棄地將布帕撇到一旁,輕描淡寫道,“休說你家那相公在皇城當中手握二三十家酒樓,身在廟堂之上,居天子之下,也無這等權柄,法度規矩,一向不分官階高低家財貧富,此爲聖上親口所言,難不成你以爲,自家相公可比聖明?”

    荀公子立身一旁,雖覺得這前輩舉止頗爲粗魯,可其後一番話,說得卻是極合心意,連同方纔那一掌,如今想來都是順眼不少。

    “今日你此番舉動,諸君看在眼中,興許不敢招惹,免得沾染上一身污穢,可我身側這位,爲天子器重,過些日便要進宮面聖,夫人以爲,如若今日之事如實稟與聖人,那二三十座酒樓,還能撐上幾日好光景?”

    荀公子愕然,瞧見身旁人扭頭朝自個兒看來,沒奈何苦笑一聲,“那婦人已是駭然,再者那狸奴也不曾傷人,既然如此,收手便是,何苦步步唬嚇。”

    “只許她以勢壓人,不允我這前輩扯虎皮?”男子不以爲然,倒也不曾再度出言,而是邁步走入一旁酒樓之中,同掌櫃借來張宣紙筆墨,自顧揮書一封,隨手遞給小二,“自可憑此信前去請官府人來,如若是百般推辭,將此書信送與識文斷字者,自然迎刃而解。”

    而再看那位夫人,早已是癱倒地上,麪皮煞白,再不復方纔威勢。

    孩童孃親剛要行禮謝過,卻是被男子躲開,指指一旁荀公子,“要謝便謝過這位日後位極人臣的荀大人,畢竟在下人微言輕,若無荀大人授意,斷然不敢隨意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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