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七百七十章 血濃
    彭三章從沒想過,僅是頭一回邁出鴻廬當鋪,就能遇上這麼兩位實打實的高手。

    鴻廬當鋪家大業大,尤其是當年起家時,曾有蒙難需去鴻廬瞧的言語,縱使是世面上頭算不得缺的物件,擱在鴻廬當鋪之中,亦能討來個相當不賴的價錢,自古來就有值十當五的講究,不過如若前去鴻廬當鋪鋪面之中,則大多能討來個十之六七的價錢,雖說利依舊不低,但對於走投無路以此應對急事的尋常百姓而言,已是相當好的去處。同市面上頭勾欄賭坊青樓鏢局一般,當鋪行亦需家業極大者方能做成,更休說此等行當之中,時常要提防周遭伺機偷盜強奪,若不曾養死士或是把守當鋪的習武高手,這等生意亦是相當難做。

    夏松紫昊兩地交界處,無端冒出一根新筍來,當然是要惹來不少江湖中人覬覦窺探,一來是讓利不少,二來是身在此間,任夏松紫昊境中官府衙門,皆不可將手伸到邊境外頭,掣肘奇多,故而許多見不得外頭天光的物件,儘可於這等地界的當鋪出手,並無人打算將這等物件贖出,明面上乃是明當,實則卻是死當,脫手時節還可另賺上近乎兩三成銀錢,自然是心滿意足。而鴻廬當鋪亦是暗地有手段,不費吹灰之力就可將這等尋龍摸金之人手頭的物件轉將出去,兩全其美,故而不消幾載,生意做得愈發勢大,近乎是夏松紫昊兩國人盡皆知,如是遇上實在過不去的難關門坎,皆可取家中值錢的物件前去鴻廬當鋪中撞撞運氣,價錢當屬是最公道。

    可惜過去風光,總不能替今日蕭瑟桌案上添幾碟講究菜。

    一行三人離了邊境,往夏松境內而去,路途中自然是免不得受盤問,但溫瑜話術實在精巧,全無疏漏,就憑這等話術與知曉過關時的規矩,有驚無險踏入夏松境內,乍聽之下並不算甚本事,不過實則卻最見真章,像彭三章這等涉世未深的漢子,也可聽得來些話術言談中的門道,自是更爲慶幸,出門一趟就尋來位能人,身手避而不表,江湖經歷,大抵要比當鋪之中許多年入不惑半百的老江湖高。

    閒談時節,溫瑜已是問明那座鴻廬當鋪處遇上的麻煩,思量一陣,仍點頭答應下來,幫這位素昧平生的彭三章出手,即使事不成,也能保全自身性命無虞,免受覆巢災禍。

    “前頭就是夏松所在,離邊關最近的一座城,兩位不妨先將刀劍收好,這也是夏松各地城中的規矩,並非是不允武人入城,而是生怕這些明光刀劍,嚇壞百姓孩童。”好歹是踏入到夏松境內,一路都是隨行的彭三章終是找來個難逢時機,搶先說起,話語間依舊謙恭,卻是添了幾分熟門熟路,擡馬鞭指向城頭。總歸尚是年歲仍不深,心性使然,知曉行丁年長,江湖閱歷深厚倒無可厚非,未必能令彭三章心思彆扭,但溫瑜這等年紀,功夫高低乃是憑苦練或是天資決斷,連走江湖的經驗也是如此老道,整整壓過自個兒一路,未免要生出來些爭長短的心思。

    可回身再看向兩人,卻發覺不知何時溫瑜行丁二人已然是收刀,擱置於皮護套內,收斂滿身鋒芒,老行丁身後的猿猴都已是鑽入包裹之中,僅露出口鼻來,生怕露相。

    “後生總如此,覺得自己甭管是心性還是經驗與日俱增,想着同人比過,但往往不足,原因倒不能找上年紀,而是沒經過生死。”

    “看似無用的一條規矩,能使得車馬翻下溝壑山澗,聽來不屑一顧的禁忌講究,就可能搭在上頭千萬條人命,若是知曉這點,你也懂得多,畢竟命和規矩相比起來,還是命貴。”

    老漢揶揄朝滿臉青白的彭三章說罷,而後也不理會後者麪皮上很是有些無地自容,策馬就朝城中而去。

    彭三章只顧得上自個兒方纔忒有些落臉面,雖未必怪罪行丁說話時不留情面,可依舊是麪皮偏薄,青紅白輪轉變幻,足足半晌才緩將過來,不過同樣在不遠處打量城中內外景緻的溫瑜,卻是明悉行丁方纔不只是爲取笑彭三章,而是順帶講給自己聽,說罷即去,只不過這馬屁,拍得倒也是過於瀟灑自如。

    古醪城歷來能擔得起夏松酒水第一城的名聲,從古至今,從未曾墜去這酒水第一城的名頭,除卻城中釀酒鋪面奇衆,長街小巷裏酒香四溢之外,古醪城中世代定居的百姓,不論老幼男女,儘可飲酒,且往往酒量深不見底,過往時節就有客居此間,或是貶謫於此的文人引此事做文章,言道夏松皇城佔地法數十倍於古醪城,然一日所飲酒水,則不如古醪中人三成。

    於是古醪城中人擅飲好飲此事,傳得愈發沸沸揚揚,尤其那等耍筆墨耍至疲懶萬般的文人,動輒就需借酒中所蘊的精氣神強行拉拽出腹中錦繡文章,最喜飲酒,甚至明知有無數前人死在這個酒字上,卻還是甘之如飴,紛紛前來此間城中,同尋常百姓或是有名有姓的飲酒高手切磋,開懷暢飲。

    但三人才踏入一處酒館,就有位雙眼通紅的漢子被幾位小二搭手扔將了出來,還是不死心,仍舊要站到三人身後混將進去,又是被小二捉了個正着,罵罵咧咧拳打腳踢將那漢子扔出酒館外,尚不解氣,一人朝漢子胸口踢上兩腳,這才騰出空來招攬生意。

    不少人似乎已然是見怪不怪,並無人站出身來替那漢子說上幾句,反倒是人人端杯盞的時節臉上皆有厭色。

    溫瑜耳力好,還不等古醪城中獨有的酒水端上桌案來,就已經由周遭議論聲中,聽全此事的大概。這漢子早年間乃是城中一位有名有姓的飲酒高手,酒量深不見底,引得不少外來人同其切磋,名聲響亮,且憑此交着不少酒肉好友,卻正是因此濫飲掏空了身子,酒量一落千丈不說,更是因揮霍無度將家底敗個底掉,還染得一身賭性,終日總要賭得幾手,才覺渾身舒坦。

    漢子家中有一雙兒女,髮妻早已受不得漢子這等荒誕舉動,耗費渾身解數討來紙休書,頭也不回離去,只剩這雙兒女,終日除卻忍受酩酊大醉漢子打罵之外,尚要外出賺零星銀錢填補家用,至於原本還算殷實家底,早已敗得精光,能當銀錢的擺設物件,也早就被漢子賣出大半,就算到這等山窮水盡的地步,還不忘在旁人面前擺上些許闊氣勁。

    但當真令人皆覺惱火的,還是因爲這漢子早在幾日前,就將自個兒女兒賣入城中青樓裏頭,任憑是兒郎扯住條腿,在夏時滾燙長街中拖行了足足數百丈遠,渾身上下血肉模糊,也不曾止住漢子鬼迷心竅舉動,橫豎是將已哭至背過氣去的閨女推到青樓之中,接過銀錢,甚事不顧就踏入酒樓之中要來數罈好酒,大醉過後又是前去賭坊中揮霍。

    這筆堪稱豐厚的銀錢,竟是不曾留到第二日,便如數交與了賭坊酒館。

    溫瑜沒理會周圍人憤懣議論,只是一杯杯飲酒,直到還未等行丁兩人沾上酒水,就已是將酒罈喝空,站起身來,走到門外蹲下,端詳着那位因醉酒滿臉通紅的漢子,默不作聲。

    “潑皮如要再看,爺定要找幾位兄弟將你兩眼挖將下來。”

    車水馬龍冗長街上坐着位已是失卻神志的漢子,不知是因爲自知羞愧,還是因實在飲酒過於多,漢子臉色愈紅,指着溫瑜鼻尖破口大罵,其中幾句極其粗鄙,甚至將酒館之中有些看不下的小二又是引將過來,擼起袖口就要痛打一番解去心頭火。

    頭戴斗笠面纏黑紗腰間懸着粗布袋,眼神淡然的溫瑜卻擡擡手,示意幾位小二莫要摻手,隨後才問向那位癱坐街中,十足丟人現眼的漢子。

    街上人盡錦衣,車馬華貴,唯有漢子衣衫破爛,卻掛着枚水頭甚好的佩玉,大概佩玉的價錢,就是自個兒閨女一條腿的價錢。

    古醪城中雖是酒香遍地,可多數人臉上皆是喜樂灑然,唯獨眼前漢子臉上盡是貪嗔癡三味,如何看將起來,都是相當突兀。

    可憐,但又沒半點可憐。

    “我可以將你閨女贖將回來,但往後就莫要再找尋她的麻煩。起初我很好奇,爲何你賣的不是歲數更長些,哪怕自力更生也不至於餓死的兒郎,如今想來,還是因爲世上很多人都覺得,養兒可防老,且更容易有出息,女子恰如一盆水,潑到旁人家中,就是同己無關,還能賣上個好價錢。”

    “其實天底下這般想的人很多,比起男子來,女兒家總被當成累贅二字,不論是兩家登對和親,還是討得個攀附,似乎下嫁高攀,總繞不開一個利字,親疏內外就更是不言而喻。若無安排,我又何至於此。”

    “但誰人又能言說,女子總是不如男子。”

    溫瑜站起身,聽男子低聲說出那間青樓所在,揚長而去。

    身後大陣收攏。

    顯然對這等不惜賣兒女的人來講,溫瑜當真不願多耗口舌,所言種種,大概盡是講與自己聽。

    這些年來練的刀,修的陣,乃至於強行學來的進退算計,若無紫鑾宮當初低頭自願依附胥孟府,紫鑾宮少宮主,仍舊是爛漫人。

    但任憑多少恨意,依舊血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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