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七百九十五章 春風刀
    “當家三弟,從何處找來這兩位江湖人,此事本就輪不到這等所謂的風霜客插手,況且我見這兩人走動時節,身手不見得有鴻廬當鋪高手那般高,又豈能左右世事。”

    老僕終於是擦拭乾淨瓷碟,慢吞吞登樓,喘息過半晌,纔是扯起嘶啞腔調,把瓷碟撂挑到桌案上頭,木然開口,並不去看病榻上頭端坐的彭三吾,甚至連頭都沒擡,盤腿坐到蒲團處,從衣裳當中掏出幾枚色澤鮮亮的石頭,扔到口中,這才暢暢快快捋順捋順胸口,很是快意。

    “三章有這份心思就好,其餘再多的事,不敢強求。”

    彭三章從小雖是家中年紀最小的次子,但得寵全然不比彭三吾低上多少,如若說是長子日後繼承家業,而幼子彭三章則是因先天不足,落地起身子骨就虛弱,這才受家中雙親長輩許多關懷,唯獨二子,自幼時就不曾浸入多少心血,任憑是鬥鷹走馬留宿山間日暮不歸,倒也自在清閒,一不需背起彭家重擔,二來與不似少有邁出門去的彭三章那般,受寵溺雖多,卻無丁點自在可言。

    “難怪旁人都說什麼龍生九子,九子不同,有當家的這位長兄在,竟是丁點心思也不長,估摸着到如今還矇在鼓裏,不曉得此事來龍去脈,果真有些意思。”

    老僕話音很快便是收去,因爲坐在牀榻當中的彭三吾已是收去方纔慘白麪色,清清淡淡朝此地瞥視,自知失語,也顧不得太多,躬身行禮權當告罪。

    而面色已如常的彭三吾卻不曾追究,卻是起身由桌案中拿過方纔溫瑜用過的杯盞,上頭深深淺淺琉璃鏤,使得外頭秋光透過,落在男子印堂處,繚亂得緊,半晌才重新提起言語的興致,“此番雖是提前同官家知會,可仍是未能避免錯估,失卻分寸,上回互通書信的時節,引得幾位座次相當靠前的大員心生不滿,沒準過後要搭上許多人情,纔可堪堪將這幾位的心思重新撥將回原路,乃是我這當家的失算,百密一疏,過後還有千里青雲要走,陸叔還要幫襯着,時常出言提點晚輩纔是。”

    不知爲何彭三吾將晚輩兩字咬得相當生硬,使得原本就沒敢擡頭的老僕,更是將花白頭顱放低了幾分,戰戰兢兢,連喘息聲都是隱去。

    秋光難再得,再過不出三月光景,整座夏松的溫和罡風,就再難以攔下從北地壯闊而來的無盡寒風,屆時銀裝素裹,屆時天冷難耐,不過彭三吾每逢想起那等大雪隆冬的光景,心頭反而無端能覺察出酣暢之感,哪怕是當年才接過鴻廬當鋪,同那些位父輩所留與的老夥計擎刀縱馬,與邊境當中來襲賊寇殺個血水蒸騰時,還更爲快意。

    快意春風仗人刀,瘦馬西風血暖喉,相比起一人登高,還真是有些不夠瞧。

    “不曉得那位少俠,能否看分明,不過照我一家之言,還是沒看分明最好。”

    鴻廬當鋪東數十里之外,十餘騎快馬狂奔而來,四蹄翻動時節似滾雷走地,半刻不停,直奔鴻廬當鋪而去。

    春風幫近幾載來,更迭數任幫主,本已是夏松關外人人可欺的小幫,退過二三十載倒還算有些名聲,可接連幾位幫主匆匆忙忙接任,而後敗光幫中錢財,折騰兩三月,又只得是被人除了幫主位置,逐出幫去。往復之下,幫中上下哪怕將衣衫扯爛,到頭也未必能尋摸出半枚銅錢,且不說生計害愁,提起春風幫名聲,在關外江湖裏已是爛到根節處,起因就是因那幾位堪稱昏聵的幫主,敗光錢財過後,又是找尋那等不入流的營生取財,除卻摸金之外,數年之中春風幫幫衆大抵已是將最爲難堪的行當皆盡做過一回,甭管是名聲還是幫中家徒四壁的狀況,都實在留不下多少人手。

    但自從如今這位幫主接過春風幫後,區區兩三載的時日,春風幫遇春風,竟還真是起死回生,除卻銀錢人手遠勝往常之外,已是隱隱之間有壓過邊關外各路幫派的意味,連那些位走大鏢有頭有臉的鏢局,都需前來先行打點笑臉相迎,生怕春風幫借如今的手段,前來好生討一討當年失卻的麪皮。

    僅僅是眼下這十餘騎快馬,皆是極有講究,即便非是大元駒,亦是肥蹄高肩,打眼瞧去就非是甚尋常馬匹,雄壯非常。

    領頭而立上下的男子破開重重秋意,卻是無心賞景,只顧朝鴻廬當鋪方向快馬疾行,足足數日也不曾好生歇腳,這纔是堪堪趕至近前。

    “幫主無需如此趕路,鴻廬當鋪遭劫已是多日前的舊事,那時幫主在外忙碌並未趕上,如今大抵塵埃落定,犯不上如此心焦,倒是不如先行歇馬,再去到鴻廬當鋪不遲。”身後幫衆很是不解,分明自家這位幫主同鴻廬鏢局已是很有些水火不容的意味,怎的現如今聽聞鴻廬當鋪遭大劫,幾乎毀去根基,反而是孤身引十餘人匆忙上路,百思不得其解,且的確馬兒勞頓,也不再將言語藏下,而是同前頭面色低沉的彭三器直言。

    好在是這位幫主向來聽勸,聽聞此話過後,便是勒繮繩緩馬腳,暫且止住狂奔,等身後稀散十餘騎好容易剎住馬匹腳步,纔是吩咐歇息一陣,前去周遭找尋住處,暫且歇過今夜。

    “鴻廬當鋪我那位兄長,雖然是自幼起同我便很是水火不容,處世路數,與行事的念頭向來就想不到一處去,且多半是對我這位彭家二子很是忌憚,生怕奪了鴻廬當鋪當家,不過這些年來,孤身在外倒也過得很是自在,壓根無需前去奪什麼鴻廬當鋪,既然雙親長輩將重任交與他,又怎會去奪,只不過此事突然,故很是擔憂,這纔不顧幫中事星夜趕來,不見得要兄弟相見重歸於好,起碼也要遠遠瞧上幾眼。”

    坐到彭三器身旁的兩位堂主面面相覷,可誰人也不曾接茬。

    這位彭幫主外出遠遊的功夫,春風幫無端被鴻廬當鋪打壓過許多回,雖僅是半載有餘,卻也使得幫中錢糧少獲近乎三成,畢竟春風幫雖如今勢大,歸根結底,照舊乃是個根基尚不算雄厚的邊關江湖幫派,同堪稱腰纏萬貫家底雄厚,名聲如雷貫耳盤踞關外多年的鴻廬當鋪相比,大抵就如同是一位剛換好刀的江湖客,與那等已是桃李天下,分幫無數的大幫宗師比試,儘管勢頭漸起,奈何實在不如鴻廬當鋪,旁人也自然要拼着得罪春風幫,也要將多半生意人情落在後者身上。

    但分明自家幫主,還不曉得此事,如今焦急萬分,兩位堂主揣度一陣,亦是紛紛將話語重新咽將下去。

    凡家事清官難斷,何況是堂主,又怎能輕易同幫主言說這等等同與挑撥的言語。即便是兩人對視,皆能望見彼此目光當中深意,卻是如何都不好開口,如若不說,最多不過落得個通報不及時的把柄,遭人詬病;可倘若是盡言,總不能令這位辦事行棋總無忌憚的幫主生怒,與那鴻廬當鋪交惡,百足之蟲至死不僵,真是惹上這位做事向來不算退路的幫主,春風幫好容易從水火當中爬將出來,恐怕又要被鴻廬當鋪打落雲頭,或是兩敗俱傷,或是春風幫大傷根基,無論如何,都是爲幫中輩分極老之人所不能承的重創。

    所以兩位不曉得如何隱瞞麪皮心事的堂主,只得是相視一眼,舉酒囊灌了個面色硃紅,同彭三器閒談時節,更是添幾分謹慎,生怕透露出些許端倪。

    但彭三器今日卻並沒有什麼閒談的心思,遠遠朝鴻廬當鋪方向極目遠眺,但除卻秋初天高雲闊,天外淺雲之外,什麼也不曾看到。

    彭三吾的心性本事,並不需憂心,遭此劫難,多半仍舊能爬將起來,大抵不出幾載,鴻廬當鋪勢力反而要比從前還雄壯幾分。最是令彭三器擔憂的,還是那位從小就很是城府單薄,不諳世事的小弟,受長兄提攜有加,但也唯彭三器這等在江湖上走過許多地界的人才曉得,有時纔不配位,比德不配位,跌落時摔得還要更爲悽慘些,如若是不曾撐過這眼前關,肩頭承不起重擔,恐怕日後這鴻廬當鋪,自己這位小弟,連個閒散侯的地位都未必能留。

    “當年一別如是多年,你小子也該學着如何開竅了,大兄心思縝密坐擁整座鴻廬當鋪,但也不能總不爭不搶,連半點親近之人都挑不出,同那籠中金雀,哪裏有半分差別。”

    抱着柄長刀的彭三器低聲喃喃幾句,看向鴻廬當鋪時,神情越發複雜。

    這柄刀走南闖北,不曉得見識過多少各路高手,握刀之人雙手穩固至極,對敵時節刀尖紋絲不顫,也唯獨有走到這處很是熟悉的鴻廬當鋪時,就算是執刀極穩的雙手,都時常微顫,說不清道不明,唯有秋風更深,蕭瑟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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