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九百七十八章 可爲求樁姻緣?
    北落師門大星浮沉,足折騰了許久,好在太史監中再也不曾傳出風聲,監正親自入過一回宮中面聖,得知並無亂象生出,回返司天臺,就將推算不利險些鬧得人心惶惶的袁淳禁足,定下規矩來,往後幾月,都不允這位恃才傲物,且很是放浪的靈臺郎再胡亂推算。有這等舉動,在另外三位靈臺郎看來乃是理所應當,盡忠職守四字,理所當然在世間處在相當大的一類規矩道義裏,而袁淳雖說是精熟於堪輿推算起卦佔兇吉,可總打從來司天臺,就很是有些玩忽職守,三天漁獵而兩日曬網修弓,平白無故使同僚多出麻煩來,必是不受人待見。

    甚至頭兩載間,袁淳爲養鳥鬥雞這等俗事牽扯去大半心思時,無緣無故連招呼亦不打,擅離職守逾月,確是苦了另外三位靈臺郎,商議無果之下,只好是三人輪流接過袁淳當值,整整替了一整月,纔是忍無可忍之下上稟監正,差人將蓬頭垢面尚提着枚鳥籠的袁淳捉來,好生教訓一番。

    既享俸祿,應謀其事,頤章太史監不曉得多少年沒出過如此一位疲懶怠慢人,更莫說早年間常在道觀裏頭的袁淳,從不知曉銀錢爲何物,莫說手頭攢不下什麼銀錢,月俸握到手上就覺渾身刺癢難耐,不消三五日就揮霍一空,同屬靈臺郎的其餘三人,大多已是在皇城安家落戶,憑甚是豐厚的月俸購置宅院,唯獨袁淳

    依然是借住,兩手空空,因此又是遭人背後屢屢指點。

    空有本事,而始終學不來如何同旁人站到一處,與整座太史監格格不入,一來不曉得何謂人情往來,二來更是有兩分恃才傲物,本就容易遭人嫉恨,火上澆油,如何又能得來旁人的好臉色。旁人私下傳言,估計監正惜才的心思亦是遭磨滅大半,此番言說北落師門有變,馬不停蹄闖至皇宮,卻並未發覺異樣,誰人也不曉得這袁淳究竟是刻意耍弄,還是當真瞧錯天機,總歸是擺了老監正一道,後者亦是不曾心慈手軟,扣下袁淳數月的月俸,禁足到司天臺中,不允其外出走動一步。

    但饒是落到如此的光景,袁淳都不曾忘卻自個兒那幾只奇金貴的鳥雀,乃至於是放下顏面與平常恃才傲物的德行,與同僚低聲下氣懇求,前去照料自家的鳥雀,千萬莫要受了渴餓。

    其餘三位靈臺郎倒是樂得瞧笑話,奈何這袁淳當真是在意自家鳥雀,一改往日時眼高於頂的模樣,連番懇求,乃至是屢屢躬身行禮,央求三人替自個兒好生照看一二,全然無平日裏那番惹人生厭的麪皮,茶飯不思困到司天臺中,愈發萎靡,亦是於心不忍,只得是應下這差事,又得來袁淳千恩萬謝。

    “依我看吶,這小子還真未必是什麼壞人,以往言說德不配才,恐怕是咱三人心眼小,瞧不得旁人高明,見不得人家占卦堪輿

    的本事高,細想之下袁淳這小子,八成是在道觀裏頭從來不曉得替旁人想,更也不曉得銀錢有甚功用,纔是屢屢行事惹人心煩,沒準年紀再深些,就能將人間這點事學來個皮毛,當真不見得是生性狂傲無忌。”

    今日事畢,已是在天色將晚,三位靈臺郎拾掇罷桌案物件,懸起毛筆紛紛起身,正要離司天臺散去各自還家,當中有一人開口,偷着指指那位無精打采趴到桌案處的袁淳,無奈搖頭笑笑,就這麼位雖說年紀不小,心性卻猶如鄉間孩童的主,又從何處能看出有半點刻意作惡,不服管教的跡象來。

    “說到底咱仍是不能免俗,太史監裏頭大多是些位神叨叨的主兒,都學過所謂趨利避害,自以爲超然世外,看不上人間這那人辛勞奔爭,然說破天去,也是俗人,袁淳的本事你我心知肚明,在我等之上,說沒有一絲妒意,那是天大假話,不過裏頭還有些前輩恨其不成材的心思混雜,處處都是瞧不上人家。雖說受監正禁足,數月不許出司天臺,當值的營生可都是撇給袁淳,那小子可沒什麼怨言,掂量掂量咱們的肚量心眼,是不是也有點小?”

    三人亦是有些感慨,不過皆是默默記下要替在司天臺受罰的袁淳看護鳥雀此事,又扯過幾句近來事宜,連同皇城當中傳來的消息要務,便是各自還家而去,偌大司天臺除卻些晝夜當值的小廝小

    吏,就僅剩袁淳一人伏桌,擡頭見四周空空蕩蕩,日落在即,倒有些涼風箏拂,夜色受清風接引徐徐蔓延開來,總算稍稍緩解去早些時候燥熱。可不止是清風夜色滲入司天臺,還有道青衣人影,同樣毫無端倪落在司天臺旁,就坐到袁淳相隔十步遠近處。

    來人青衣,單手握一對劍,另一隻手卻提着枚符紙,恰好裝上袁淳從桌案處擡起頭來,相當不避諱找來兩枚玉盞,放到眼前一枚,另一枚甩到袁淳眼前桌案處,玉盞落地,紋絲不動。

    “怕什麼,能進司天臺的人,即使是你此刻扯起嗓喊到明日天明,也未必會有人來救,不如飲酒先。”

    袁淳愣愣看着眼前這青衣劍客,琢磨片刻,鬆開手頭龜甲,竟然當真是接過玉盞,但裏頭空空如也,一時摸不清此人來意。

    攜雙劍而來的劍客沒多言語,拿起符紙朝盞中倒酒,本來奇薄奇輕的符紙,卻真是有道酒液緩緩注入玉盞,隨後仰頭一飲而盡,再將符紙遞到袁淳手中,饒有興致打量四周物件擺設,不似是初來乍到,更似是故地重遊,目光環視,倒是使得一旁有些膽怯的袁淳更像外人。

    不過這枚符紙裏頭的門道,袁淳當年曾聽聞道觀裏頭的老道講過,說是定然有大神通之人,能借造化手筆,使得人間物落到一張薄紙上,同佛門所謂須彌芥子如出一轍,但細枝末節處差別不少,但凡是遇上手

    持這等物件的,必是人間難尋。袁淳推算天機的本事甚高,天資奇佳,早晚有朝一日同這些位不顯人間的高手打照面,但是否要替人推演天機,還需慎重再慎重,畢竟走到那般田地的高手,要問的多半亦是不可泄的天機,來日倘是承無妄之災,得不償失。

    烈酒入喉,袁淳膽氣亦是壯大幾分,那劍客只顧朝四周張望,且時常居高臨下向皇宮方向看去,更是使袁淳多添過兩分疑惑,於是又吞下一盞酒水,咧嘴訕笑道,“不曉得是哪位高手大駕光臨,敢問前來這司天臺,是要算些天運,還是求取什麼姻緣?咱學的便是堪輿望氣觀星窺吉凶,不收取什麼銀錢。”

    話纔出口,袁淳就險些扇自個兒兩嘴巴。

    依老道的說法,大抵人間高手並無幾個脾氣同常人一般,何況是眼前這位能隨風踏入司天臺者,如何都要算皇城重地,既然是看護高手皆不曾被驚動,擺明這位的修爲,更在皇城高手之上,袁淳就想當然覺得眼前這劍客,脾氣秉性亦是不同常人,當下悔恨不已,猛然合上兩眼,生怕眼睜睜瞧自個兒頭顱滾到地上。

    “那倒不必,我來等人,不是來求取甚姻緣,何況誰人能想出去到司天臺來求姻緣的,這上頭大多都是與道門中人脫不開干係,倘若不是踏入太史監怕是連娶妻的福分都無,佛堂當中尋花問柳,千尺大漠尋水梳洗,成何體統

    。”劍客生怕這袁淳嚇破膽,埋頭狂飲,連忙搶奪過符紙揣到懷中,瞧瞧袁淳頗有些慘白,但又是被酒勁喂得漲紅的臉色,無奈擺手笑笑,“你這德行倒是讓我想到自家徒兒,當年初回飲酒同樣是這番神色,可惜了當初那罈子慶三秋,近乎都要落到他腹中去,不過酒量可是差得甚遠。”

    司天臺下,有一架車帳緩緩停穩。

    朝榮安的駕車本領甚是高明,雖沿路稍有崎嶇,不過憑其控馬本事,使得一路都無甚顛簸,而在車帳之後,跟着許多位打扮各異的高手,與一隊近千數的鐵甲。

    車帳裏頭的老者撩開車簾,眯眼向司天臺上看,只可惜這兩載眼神的確不甚好,除卻極高極高的司天臺上零星燈火,連同望日圓月外,什麼也沒看清。

    這座天下從來也無天子赴約的幾樁先例,而今日權帝卻是不請自來。

    老者受朝榮安攙扶走下車帳,卻是瞥見後者麪皮處有些怒意,雖未表露,不過分明是已然強壓不得,咳嗽兩聲令其回神,拍打兩下朝榮安肩頭,出言寬慰,“一國之君前來赴約,有什麼可丟人的,到頭自然會知曉,人間有做不得的事,卻並無不能做的事,尋常百姓興許不可把持國祚命脈走向,但天子怎就不能赴約,何況人家還真沒請寡人來,全憑自願而已,又哪來的這般大怨氣,說起來那人還算是修行道前輩,多同此人親近,沒準對你

    朝榮安武道,更有裨益,千萬甭因小失大,太過器小。”

    老人的確是很老,司天臺的臺階,遠長過老人餘壽,因此走得分外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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