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達官顯貴都在離齊陵關口不遠的山中有府邸,坐落在這片採仙灘附近,就順理成章的作爲閒暇消暑避寒的觀景處所,一來二去,這片原本人跡罕至的山嶺,如今卻相當熱鬧。南來北往的商賈不必多說,寄情山水的文人雅士,背劍挎刀的江湖兒郎,要麼是來賞景散心,要麼是來討個好兆頭,期盼自己也可同那位傳說中的將軍一般平步青雲,情位雙收。
說是勝地,但其實就是一個十丈見方的荷塘,其中荷花不甚繁盛,倒是顯得嬌弱易夭,便有人指出當年的那朵孕育仙女的荷花,將荷塘的氣運吸納殆盡,往後百年恐怕也無法緩和,這一來衆說紛紜,都指望自己的學說壓過旁人一頭,常言道文人相輕,並不是信口開河。而那片早就隨風而逝,於流水歲月中化爲土灰了,於是後人在古書傳記記載的位置立起一座漢白玉石雕,留與後人來客弔唁觀賞,實則就是一個噱頭罷了。
權貴魚貫而入,理所應當就引來無數賴手藝爲生的江湖把式,一來是人家伸手闊綽,打把勢賣藝,在橋頭扯着高調門吆喝幾聲,說不準就引來那些個一擲千金的金主,隨手佈施幾十兩銀子的,在這片五品遍地走的苑區,也並非罕見。要知道對於這羣喫俸祿受貢的大員來說,幾十兩還尚不能在小雨樓找個唱曲兒的清倌,可在這羣賣藝人眼裏,這足足夠夠應付接下來大半年的衣食住行,由此,無數賣藝的,乃至是幾十號人的戲班子,一股腦扎堆在這遍地金玉的山窩裏,任打任罵都不走了。
說是顯貴別苑,實則除年邁官員之外,假日少得可憐,拋開換季時候的授衣假等,就是婚喪嫁娶的零碎假期,自一日到五日不等,哪裏有出外遊玩的大把時光,因此在此居住的,都大多是大員親屬,或者暗通款曲的名妓美眷。故而在這地方,聽戲看戲相比觀瞧江湖耍猴與胸口碎大石這等把式的貴人,只多不少。
清河園就是這三十多個戲班中的一個,坐落在採仙灘西邊邊緣小院之內,排號在丁末,屬於最次的一類,一年下來登臺的次數寥寥無幾,倒也不是戲腔太差,實在是人手過少,許多戲碼都沒法唱,單單把着幾段小令唱,一來二去風評就降下不少。戲班只有五人,兩男一女,還有仨學藝未成的半大小子,日子舉步維艱,靠那兩場登臺與幫忙打理後臺,勉強度日。
班主是個長得頗爲陰柔的男子,五官相當端正,但就是麪皮有些怪異,一年四季甭管寒暑都是搽過粉似的,白得出奇。另一個青年則敦實很多,臉上零件只是湊合,並不出彩,至於那名女子,則是班主夫人,極擅唱花旦,前些年隱隱有力排衆芳的架勢,大部分看他們登臺的都是衝着這位花旦去的,模樣俊俏不說,唱腔活泛歡快,可以說清河園賺來的銀子,大頭都是因爲她。但是近幾個月來,這女子卻不再登臺,戲班裏便有些風言風語,說是這女子被大戶人家看中,逼迫清河園班主寫了一紙休書,歡歡喜喜跑去他人家中做了一名穿金戴銀的小妾。戲班之間說是共同唱戲討生活,但其實貌合神離,各個戲班涇渭分明,更別提互相走動,班主又從未出面闢謠解釋,所以這些消息是真是假,更無人知曉根本。
“夜裏涼,多添些被褥。”男子溫醇嗓音在小院內響起,在靜謐月色中格外鮮明。此時男子正坐在椅子上在撥弄碳火,火光迎面,雪白麪皮也變鍍上兩分血色,只是汗珠不停流淌下來,如同走珠一般。這處位置所在可不似上齊,略微偏南,天氣熱得更爲迅速,很多富貴女子都換上紗衣,偏偏清河園中這屋內,碳火燒得旺盛。
“夫君別燒了,久受酷熱,難免落下些癥結,若是火氣攻到喉嚨,倒了嗓子,過幾日如何登臺?我還好,裹着這麼些被褥,一點也不冷。”牀頭女子清亮聲音傳來,說是不冷,可仔細聽來,即使竭力掩蓋,說話間的顫慄依舊掩飾不住。
男子起身,坐到說話女子的牀邊,摸摸女子漏出的半個腦袋,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