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秀蓮順嘴提一句，拉起幺兒脖子上搭着的白手巾，給他擦擦額頭的汗。
宋春慶眼觀六路，數着眼前過去幾條腿，又在本子上記錄兩筆，嘴上不以爲然地說：
“跟大隊長拿上了唄。”
“這個老五。”
餘秀蓮才唸叨一句，瞅見倆孫女合力擔着一桶水晃晃悠悠過來，略略皺了下眉。
來弟跟盼弟都來上工了，誰看着宋輝呢？別又叫跑去闖禍。
上回那皮孩子就差點把王春花家柴火垛給點了，被人找上門來告狀。
七歲八歲狗都嫌，宋輝昨天還把宋瓷推傷了，鬧得小孫女燒了一夜，急得老五兩口子着急忙慌送去鄉里衛生所瞧病，又遭罪又花錢的，他還沒喫到教訓？
老二兩口子也太慣着孩子了！
“呀，盼弟小心！”
土路灑上水發滑，來弟眼睜睜看着棍子那頭的妹妹趔趄了下，倆人手裏擡着的滿滿一桶水一斜，嘩啦澆了妹妹一身。
河裏水位本就淺了，加上這麼些人舀來攪去，渾濁得很，把宋盼弟身上那件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藍褂，給染成斑駁的黑藍，洇染出黃黃綠綠的不規則圖案，看着有些噁心。
六月初的天氣不冷不熱，溼衣服黏在身上依舊不舒服。
好在小少女身形瘦弱，衣服顏色也深，此時隱約透出些身形來，也不會太過不雅相。
“張知青昏倒啦！快來人哪！”
不遠處突然迸發一陣騷亂，大隊長丟開扁擔三步並兩步跑過去查看，四周的知青們也紛紛跑去幫忙。
“這天兒這麼熱，別是中暑了吧？”
“說不定還真是。”旁邊擔水的村民搭腔，撩起脖子上搭着的手巾抹把臉。
“今年這天氣確實邪門。照這個熱法，過幾天井裏的水也得降，喫水怕都會有問題。”
“沒那麼嚴重吧？”宋春慶見張知青那頭人手夠了，丟下老孃快跑兩步過來，攙一把落湯雞似的四侄女。
“張知青身體本來就不結實，幹不來這種重體力活吧？”
村民對宋春慶這個本村出的文化人，那還是很尊重的，知道他未來岳母娘在鄉里當幹部，又跟他打聽：
“天氣預報有沒有說哪天下雨？澆地這活累不累先不說，莊稼不能減產啊。”
宋春慶纔要答，沒留神他二嫂王新鳳從身後噌地躥過來，啪一巴掌扇到宋盼弟臉上！
“我打死你個偷奸耍滑的賠錢貨！叫你跟二丫頭一起擔個水累着你了？給老孃耍這個心眼偷懶不幹活！見着人家張知青昏倒，你也裝樣跟着學？你怎麼不學點好的！”
宋盼弟癱在地上起不來，被她娘一把把在身上下死勁狠擰，疼得嗚嗚哭。
王新鳳還不住嘴地罵：
“賤皮子就是欠打！趕緊滾起來擔水去，掙不上工分今天別想喫飯！”
宋盼弟又疼又慌，被她娘粗魯地一把薅起來，推搡着催她幹活。
她眼中閃過一抹怨恨，突然想起什麼，整個人像過電似的僵住，猛地扭頭問旁邊禿尾巴鵪鶉一樣瑟縮的二姐：
“宋來弟？你，我，我現在幾歲？”
宋來弟張張嘴，眼眶紅了：
“娘，小叔，奶，不好了，我妹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