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庸王朝 >第一卷 王朝末路 第二十九章叔子的回憶(一)
    各州郡縣春耕終於結束,可是最新法令卻引起一陣騷動,百姓們有自己慶賀收成的方式,如今卻被國府一起取消了,這難免失去了不少趣味,畢竟黎民百姓不似那些官宦,他們閒暇時節可以前去狩獵、射箭,有的可以找三五好友對弈、評史等等,百姓們現在就只能端坐在家裏,等青苗長出來後去地裏除雜草、抓害蟲,這樣的日子終歸有些索然無味。

    楊叔子可不管那些,在楊叔子看來,百姓們也可以在閒暇時候找人對弈等等。

    可他算錯了一點,那就是普通百姓又有幾個會對弈,又有幾個識字的,識字的不是爲成爲各仕宦府上做幕僚做準備就是在爲成爲遊學士子打基礎,期望有一天自己的名聲可以上達天聽,進而入朝爲仕,這也是楊叔子變法引起的,變法前衆士子唯恐入朝爲官,現在卻擠破頭皮地想進來,他們覺得那些老貴族已經徹底服軟了,不會再出來把持朝政。這些士子的想法不錯,可惜楊叔子早就說過非大才不用,再加上削減了許多無用官員,因而現在想做官可真是千難萬難了。

    楊叔子依舊每日早早起來,站到院裏默默回想一番新法令,想一想是否還有需要補充的,然後回到屋裏,喫一些老管家端來的飯食,就開始給楊進講書,約剛到辰時出門去昭華殿上早朝。

    說來近來倒是並沒有什麼需要他去積極處理,所以閒暇了許多,這些時間裏他開始認真教楊進讀書,楊進也聰慧,雖然達不到孔老夫子說的舉一隅以三隅反,也差不了多少,每每至此,楊叔子總是耐心講解,直至他真正懂了才停下。

    天氣已經徹底回暖了,氣候溫潤,一切都顯得愜意而舒服。楊叔子也終於放下了懷裏的銅爐。

    梓華自上次莫名其妙地匆匆離開後就一直不曾出現了,楊叔子突然有些想他,但至於是想念梓華的人還是他的美酒,這就不得而知了。

    楊叔子端着酒盞站在門口,酒盞裏的清酒越喝越覺得難喝,不禁間有些惆悵地嘆了一聲“還是‘閱陽酒肆’的酒好喝”,轉身回到屋裏,看着坐在席子上的楊進搖頭晃腦地背書,情不自禁又想起了自己在山上學藝的情景。

    楊叔子八歲的時候,有一天正跟在母親身後掃着門前老樹上落下的枯葉,這是他與母親、琴姨能安然度過這個冬天的依託。突然,旁邊過來一個身着道袍的老者,這人說是老者卻也不是很貼切,他挺直的身材並不像老人,只是臉上的一道道刻痕也不像年輕人能有的,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猶如鷹隼一般銳利。

    道士看到楊叔子後突然“咦”了一聲,走過來一把抓住小楊叔子的左手。那時流行摸骨看相,楊叔子的母親卻並不是很相信這些,她覺得這是方士騙人的行當,所以她的眉頭一皺,就想斥責道士。

    道士卻已經放開手,左手捋着下巴上的那一撮山羊鬍須,口裏說着:“真是難得的一個貴人。”

    雖說楊叔子的母親不甚相信摸骨看相,可是哪個母親會不喜歡別人誇讚自己的兒子呢?於是她也再沒說什麼。

    道士繼續看着楊叔子,楊叔子也看着道士,絲毫沒有膽怯,他害怕這老道士像前日來的潑皮一樣想欺負母親,那潑皮還被自己一石頭砸破了腦袋,今日如果這老道士敢伸手,他不介意再砸一個。

    道士顯然不知道這個小娃娃心裏的想法,良久,只聽得他又說:“可惜可惜,面有煞氣,若遇良人,則貴不可言,雖不能高高在上,也相差無多,可是這位良人只怕難尋哦,若無良人,只怕……”

    道士搖了搖頭,轉身就要走,楊母急忙問:“道長,您說這孩子會怎樣?”不信不代表她不怕,楊叔子父親早逝,是她一個人含辛茹苦地照看大的,她立志要讓楊叔子做一個有用之人。

    道士看着楊母,思慮良久,突然說:“夫人若是放心老道士,貧道想帶他去山上學習。”

    楊母一愣,轉而又笑了:“好,只是容許我今夜爲他準備一點東西,明日再行出發吧。”

    道士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這一夜楊叔子看着母親忙裏忙外地爲自己收拾着包袱,眼睛裏不時有淚花翻涌,可是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出來,她收拾了一夜,其實只是一點東西,她知道這種雲遊道士既不會騎馬也不會駕車回去,只能靠兩條腿,所以她沒有給楊叔子裝太多東西,只裝了一件厚麻衣,一張用僅剩的麩面烙的餅,孩子還在長身體,她只有這些了,都給孩子吧。

    那一夜,楊母坐在楊叔子的頭旁邊直到天矇矇亮老道士來敲門,她纔起來走過去,她的眼睛很紅。

    楊母將老道士叫到一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不多時老道士過來招呼楊叔子離開,楊叔子知道要離開母親了,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只聽得楊母說:“叔子,大丈夫當以學識聞達於世人,待在母親身邊不會有任何出息,記住,學不到母親滿意不許回來!”

    楊叔子摸了一把眼淚,轉身離開,這一轉身誰能知道竟再也不能相見。至於母親時常來的信楊叔子確實不知她是用什麼送來的,只是那字跡確實是母親,因而他也沒有問過。

    從雲州到梓州兩人走了一個多月,這一月裏幸虧道士身上有些錢,否則只怕會餓死途中。楊叔子從未見過道士去哪裏弄錢,只是每次喫過飯食後他會從寬大的袖子裏不多不少地掏出那些銅錢,這是令楊叔子感到驚奇的第一件事。

    老道士帶着楊叔子來到梓州的光華山,山上只有幾間茅草屋,這些屋子隱在煙霧裏,山腳下根本看不到,爬上山穿過那一圈環繞在山腰上猶如圍裙一樣的煙霧才能看的清,一通過那些煙霧,山頂上卻沒有一點菸霧,四周環境極好,不遠處有一座不大的瀑布,裏面有很多魚兒跳躍着。樹草豐茂,不時有白鶴落在草地上。這是令楊叔子感到驚奇的第二件事。

    第二天天色還未亮,老道士就將他從當牀睡的茅草里拉了起來。楊叔子摸着盆裏刺骨的涼水,終於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去洗臉,徑直走出茅草屋,只見得老道士手中握着長劍迎着清風舞動着,時而舒緩,時而急促。

    楊叔子一直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自禁睡着了,突然他覺得有人拍他的腦袋,睜開眼原來是老道士。老道士看他醒來,走到旁邊的一塊巨大的青石上坐下,揮手示意楊叔子過去。

    “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老師了,你可知道學生對老師須得行拜師禮?”

    楊叔子恭立,雙手作揖,老道士點點頭,又說:“好,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王逸子的學生了。說來也是緣分,你叫楊叔子,我叫王逸子。老道士沒有那麼多忌諱,但是你也須得謹記:寅時起來,用清水潔面,卯時開始背書,不得傷那些白鶴性命,實在想喫肉了就去那邊瀑布裏撈魚,至於能不能撈到全憑你自己的本事,老道士不管。”

    老道士說完也不管楊叔子是否記住了,直接又像變戲法一般從袖中掏出一卷書來開始講,楊叔子記得很清楚講的是《商君書》中的《劃策》一篇,只是他卻聽得雲裏霧裏,過後基本上忘得一乾二淨了,後來還是被強行要求背下來才記住的,不過楊叔子卻對商君產生了無盡的敬佩之情。

    午時,師生兩人一邊熬着山菜,楊叔子站在太陽下揹着書,王逸子坐在那塊青石上。青石旁邊有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可不管太陽怎麼轉,樹的影子也蓋不住青石。這是令楊叔子一直覺得驚奇的第三件事。

    太陽有些炙熱,王逸子卻坐在青石上一動不動,陽光直直地照在王逸子和楊叔子的臉上、身上,沒過幾日楊叔子已經變得黝黑,可是王逸子還是那樣,皮膚蠟黃,不見一點變黑的跡象。這是楊叔子驚奇的第四件事。

    再說王逸子一直坐的那塊青石,一直暴露在陽光下,楊叔子看着老師坐在上面,心裏默默想着:“難道不燙嗎?”一天等王逸子不注意,楊叔子伸手一摸,沒想到青石非但不熱,反而有些清涼,很是舒服,楊叔子猜這塊青石大概早上還是這樣吧,第二天不到寅時,楊叔子就跑出來,果然老師還沒有出來,趕緊跑過去摸了一把青石,青石居然又是溫熱的。這是楊叔子覺得驚奇的第五件事。

    楊叔子也曾問過老師,可王逸子每次只說:“世間萬物都有其緣法,不強求,是爲真。”

    楊叔子甚至有些懷疑他是不是也不知道,卻又不能說自己不知道,畢竟要維護自己的師長風範而故意糊弄自己的。

    不過這五件事算是支撐楊叔子一直在這裏學藝的支柱,否則他可能堅持不下來。唯一可惜的是,直到他下山入仕都沒能弄清楚這幾件事的根由。

    楊叔子記得老師在自己下山的時候說了這樣一些話:“始皇帝嬴政修建長城時在下面填築了不少方石以爲基。萬事不可操之過急,亦當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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